更新日期:2012/07/17 23:44:46
學習次第 : 進階

 

南傳  佛法精要

 

Jack Kornfield 著   
林武瑞 譯

 

    佛陀在菩提樹下悟道後,並不打算說法,他內心懷疑,他所體悟到的法有誰能瞭解呢?事實上,又有誰願意聽呢?

 

    他所顧慮的,並非佛法太複雜難以理解,而是它太簡單了,今人難以相信!不過,基於大悲心,他仍決定說法,尤其針對那些:「眼睛僅被少許塵垢蒙蔽」的眾生。

 

    本書(譯按:指Living  Buddhist Masters)的重點,乃收錄當代十二位最重要上座部大師所傳承佛陀的教法。今天的東南亞和錫蘭,仍散佈著成千上萬穿著橘黃色僧袍的出家人和佛教道場。在祈禱的旗幟和儀式底下,可發現二十五百年來教法的精髓,以及佛陀為一切眾生所開示的通往智慧和慈悲的道路。

 

    我們如何把這些教法、這項真理記載下來呢?就某一意義而言,法是無可書寫的,它本來就遍佈一切,不論在東方或西方,真理都是相同的。曾經有一位西方比丘請求他的師父,允許他到緬甸其他著名大師那裏學習密集禪修法門,他的師父立刻就答應了。

 

幾年後,他回到第一位師父那裏。

 

    師父問道:「你學到什麼?」

 

    徒弟回答:「沒有。」

 

   「沒有?為什麼呢?」

 

   「沒有一法不是原來就有的,也沒有一法不是我離開這兒之前就存在的。」

 

   「你還經驗到什麼?」

 

   「很多的師父和禪修的法門。」徒弟回答,「但是,我愈深入佛法,愈是深刻地體會到,修行根本不需要到處跑。」

 

    他的師父回答:「喔!是這樣沒錯。我早該在你離開之前就告訴你,但是當時的你也不會瞭解的。」

 

    本書是一部心靈之旅,它帶領你參訪許多佛法的系統和師父。表面上,他們也許各有不同,甚至彼此矛盾,然而,我們無須相互比較,評定優劣。這些言語和系統底下都是唯一真理的不同展現。法是不變的,正如草葉的低垂和雲朵的飄動顯示有風的存在,大師們的文字和教誨也都指向相同的體驗、相同的定理。

 

    在精神修煉的道路上,我們必須重視實效。如何使所聽聞的法義和修行方法有益於我們的體悟呢?在中國古代的傳燈錄中,有一個很著名的象徵意義,是以手指頭指向月亮──真理。每一位師父都指的……注意!不要迷惑於各只不同的手指而錯過了月亮。

 

    本書中的這些大師們強調,要瞭解並契入佛法,禪修是一項利器,在解脫道上,它遠勝於所有其他的工具和方法。曾經有人問一位泰國法師,禪修是不是就像自我催眠,他回答:「不,它是教人從自我催眠中醒過來。」

 

    禪修是心靈的訓練功夫,它教我們降伏、收攝和觀察內心。這種解開慣性制約的過程是把身心的步調放慢下來,觀察賓士不停的受、想、行、識之瀑流。我們通常都是被自己的欲望、偏見、習性和本能所牽引,禪修就是教我們保持清醒和警覺,使我們從慣性的制約中解脫出來,領悟到身心剎那變遷的過程。

 

    佛教的禪修使人清楚地體驗到三件事情——無常、苦、無我。當心變得專注而觀察敏銳時,就可體會到所有身心的現象都是不停地在變化。凡我們所知、所見、所聞、所嘗、所嗅、所想、所感覺的、甚至連「觀察者」,都是剎那在變化。這種不斷變化的現象一旦看得越清楚,越能明顯感受到,對它稍許的認同或執著都是萬萬不可的,因為它是痛苦的根源。禪修者看到整個身心的變化是個空的過程,它自己在發生,背後並沒有一個獨立實體,沒有一個「我」。雖然整個的發生過程是有秩序地遵循業力或因果的法則,然而我們無法從自己身上找到一個永恆不變的,一個能主宰的「我」或靈魂。身心的現象只是有秩序地展現,剎那生、剎那滅。

 

    能清楚地見到這些,深刻地體驗到真正的空無自性,是極大的喜悅,此時心變得無所執取,並且清澈而明亮。「常」與「樂」,尤其是「自我狀態」等的幻覺,把我們束縛住了,使我們活在二元對立中,彼此疏離,也使我們漂流於法性之外。一旦透視到一切緣起現象的空性,想執取任何目標或心境,以之為常樂根源的欲望就會被斬除。最後,這種無所執取的和諧的狀態產生了喜樂,遠離了所有的煩惱痛苦,使人寂靜、安詳。

 

    很重要一點是,我們必須把特有形式的禪修和禪修的生活方式分清楚。剛開始好像在學彈鋼琴一樣,久而久之熟練了,就不必再練習。正如彈琴就是練琴,我們不論做什麼,都是在禪修。不過,開始的時候要先練習。

 

本書所提到的禪修技巧只是工具而已,它們不是單獨來使用的。禪修並非只為了個人的自私行徑,或者用來追求某種喜樂的狀態,它含攝了我們所有的生活層面。它是一種工具,能使我們培育清明、警覺的心,並使我們在面臨情境時,不論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都能坦然地接納。到最後,禪修的技巧也必須超越它本身,而那個時候,已無所謂禪修不禪修了,只是如實地面對罷了。

 

 

 

智慧、力量和知識

 

 

 

    在精神修煉範疇裏,各式各樣的技巧和學說往往使人感到困惑,而造成困惑的部分原因,是由於我們沒有清楚分辨智慧、力量和知識的不同。

 

    知識是無止境的。現代的科學每年都有新的發現塞滿了圖書館。精神修煉的知識同樣也浩瀚無邊。有的人可以知道人的過去生以及星球對我們今生的影響力,知道其他星球也有生命的存在,或者知道另有更高層次的意識存在,知道精神治療技巧,以及其他數不完的有關精神修煉的課題。但,知識不是智慧。

 

    有天晚上,一位西方比丘跟幾位從小在寮國鄉村長大的出家人於星空下聊天。他仰望天空,無意中看到北斗七星的杓子裏有一顆非常明亮的星。他很驚訝,因為以前從來沒有看過,於是進一步更仔細地看,發現那顆星正在移動。他終於認出那是顆Echo衛星正要通過天空,於是就指給他的同伴看。

 

   他們問:「那是什麼?」

 

   他回答:「是一顆衛星。」

 

   他們進一步追問:「衛星是什麼?」

 

   他說:「嗯,這該怎麼解釋呢?你們知道地球是圓的嗎?」

 

   不,他們不知道地球是圓的。於是他從他的裝子裏拿出一文小的手電筒,再找來一個圓形的石頭,開始來段小學程度的示範教學,說明地球是怎麼繞著太陽行走,以及如何以軸心來旋轉的。接著,一般常見的問題跑出來了,像「我們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地球在動?」以及「為什麼住在底部的人不會掉下去?」到最後,他們雖然很有耐心地聽他講解完星球、衛星,以及眼前的這塊石頭它們相互的關係,他仍懷疑他們並未真正相信他所說的。

 

    在他們當中有一位老比丘,他是個非常安詳而且很有智慧的人,許多人只要有問題都會向他請教。他很坦率、純真,對事物不會執著於某些特定想法,也沒有一個自我可保護的妄見,因此,經常處於喜悅和安詳之中。他能接納生命變化無常的本質,並隨順它的法則。他聳聳肩問道:「所以說,你知道地球是圓的。可是,這一切的知識究竟對你有什麼幫助呢?」這位西方比丘當下領悟到,唯有智慧,以及培育清明、離執的心,對於我們的解脫和安詳,才是重要的。

 

    這正像佛陀抓起一把樹葉,然後問弟子們,是他手中的樹葉多或者叢林裏的樹葉多。他接著說道,跟我心中無盡的智慧相比較之下,我所教給你們的道理就好比手中葉子而已。但是,這已足以使人知道怎麼樣達到覺悟,以及止息所有的煩惱。

 

    力量和智慧的關係,類似它跟知識的關係。由科學所獲得的力量很巨大而且繼續在擴張中(如征服自然的力量、電力和化學的威力,以及核能);經由精神修煉所得到的力量不但驚人而且變化多端。出竅神遊、超能力,以及知心術都常被提到,是經由精神修煉所開發出來的力量。然而,出竅神遊不能止息煩惱,即使最偉大的精神治療家也終免不了生病或死亡。佛陀本人也只活到八十歲,這對我們來講是件可喜的事,試想,要是他活了好幾百年也不死,人們對長生不死興趣將更濃厚)虛妄的心緊緊執著衰老的身軀!)而不會想找尋解決一切煩惱的智慧。

 

    全知甚至全能的力量跟某一些偉大的聖人和修行者有關,因此,很多人期待這就是精神開展的必然結果。然而,一個人能開發出來的力量是受他過去業力的限制,有些力量乃隨著修行時所獲得的禪定自然產生的,有些則是透過特定的練習而增強。這些力量不但不同于智慧,而且往往成為內觀和開悟的障礙。在佛法裏一再強調,禪修時,有所得之心會增強無明,以為有什麼可以獲得,以及有一個可從這些力量受益的人。一旦無明越多,煩惱也就越多。

 

    智慧是單純的,它既不是知識也不是力量,只是跟眼前、當下的情境和諧無礙,既無所得,也無所失。有智慧的人,對身心諸行的變化了了分明,沒有虛妄無明,其生命完完全全地與四聖諦相吻合。從智慧流露出來的喜悅超越所有的知識和力量,它是一種真正內在詳和的快樂。它不會隨著身心現象的遷流變化而動

 

 

 

教說的根源

 

 

 

     這些教說來自目前東南亞的上座部。西方國家在過去一直很注意禪和西藏式的佛教,對於上座部,通常只提到它和早期的歷史或經典有關。事實上,目前全世界最大的佛法系統,存在于東南亞五十萬出家人和數百萬在家人當中。

 

    東南亞是印度佛教最先散播的地區之一。種種跡象顯示,在佛世或者佛滅度後幾世紀,佛法就流傳到東南亞。它興起一段時間之後,摻雜了多神教文化以及婆羅門教的習俗,然後又沒落了。過去幾千年來,它再度興起,並且已深植於這地區,成為最大的宗教。

 

    這裏所提到的叢林苦修道場和密集禪修中心,在寮國、泰國和緬甸都有悠久的歷史,它們各有各的修行方式。這些道場裏住著當代上座部的大師,他們所教的修行方法都是本于傳統悠久的巴厘文經典,並承襲他們師父的教法再開展出來的。每一支法脈的師父,本于他們的傳承,有如一條新的血管,裏頭流動著清澈的智慧,分別展現法的特殊風貌。

 

    本書裹的佛法在輕鬆流暢的狀況下娓娓道出,使人自然而然地接近了它,但也很有可能並未完全符合你的需求。因此,最好找個師父和適當的場所修學。希望本書所提到的各種不同的修行方式,能幫助你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法門。它的多樣性正好提醒了你,條條道路通往解脫門,每個人必須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你可以把它當作修行手冊,但要勇於發掘問題,並找一位能幫助你的師父。這些禪修法只出自十多位南傳的比丘,此外還有更多的師父、更多的方法和傳承。僅此期待它能鼓舞你的修學,並協助你找到自己真正的道路。

 

 

 

透視迷惘  東方與西方

 

 

 

    美國人遐想著,東方神秘的寺廟香煙嫋嫋,裏頭住著安詳睿智的佛教僧侶。但是,正如他們本國只有少數的基督徒真正瞭解並奉行他們的宗教,在亞洲也僅有少數的佛教徒真正懂得佛教而在修行的。即使在佛教僧侶當中,靜坐禪修者仍占少數的比例,也許低於百分之十。其餘的人都在做什麼呢?他們從事研究、教學以及宗教儀式等事,而有的只是無所事事,享受著悠閒的生活。出家僧侶和整個佛教緊密地交織在東南亞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結構當中。在政治和經濟上,僧侶制度使那些想要離開在家生涯的人可獲得社會的資助。出家人也許扮演著宗教界的學者角色,或者在社會、政治上成為民眾的老師和諮商者。在這個較大的佛教環境裏,僅有少數嚴謹的修行者,他們由道場和在家人所支援,專心一意地在從事心靈的開發和淨化的工作。因此,雖然南洋國家以及他們的僧侶,就整體而言,並不如西方人所夢想的,是個神聖智慧的社會,但其中的確存在著一批少數卻極為重要的僧團,他們真誠地修持佛陀的教法。與環繞在他們周遭的空洞的儀式化和物質化的社會相對照之下,這些偉大的禪修道場、師父以及其弟子們,正是人類淨化身心、體證無我,獲得智慧的可能性的活生生提醒者。他們是人類覺醒不可或缺智慧的寶庫,隨時等著需要的人們去開採。

 

    以數量來看,這些禪修和精神修煉中心可算是少數的精英,但他們對法的宣揚可毫不吝惜。他們把佛法攤開在陽光底下,使任何想學習禪修,從事精神鍛煉的人都可自由自在地擷取,絕不隱藏一絲一毫。禪修道場從不神秘兮兮地,它總是直截了當地教導人們怎樣修行,而且歡迎人們提出疑問並參與它的訓練活動。精神修煉是一種很單純的心靈培育的功夫,它使我們的內心無貪、無瞋、無癡,或者使其專注、清醒、安定和充滿慈悲。禪修是精神修煉的利器。它毫無條件地等著人們去利用。

 

 

 

周邊環境

 

 

 

    禪修中心和道場可視為一種特別的教育環境。在佛教的國家裏,心靈的淨化受到高度的尊崇,因此人們會提供特別安排的環境給正在修行的人。

 

    首先,他們在食物、衣服及住處等基本需要上,所獲得的供應雖不算豐盛,但也不虞匱乏。至於情感和社會認同的需求也不成問題,因為彼此價值觀和興趣相近,又共住在一個支持性的團體裏。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人人都希望他的所作所為被認是有意義而且重要的,這種需求也可以獲得滿足,因為社會對出家僧團由衷支持,並且對其自我淨化的事業表達了無比的敬意。

 

    這些禪修中心和道場的環境除了滿足上述的需求以外,還提供了特別的條件以便有利於控制心靈、開發禪定和智慧。在裏頭少有說話聲或噪音,用餐樸素簡單,打坐的禪堂空曠寬敞,少有引人分心的擺設,這些都有助於安定感官,調伏動亂的心。

 

    至於僧團的社交方面也有助於心靈的淨化,周遭都是重視誠實和清淨行為的智者、善知識。大眾以無貪、無瞋、無癡為楷模,視慈悲以及關心他人為當奉行並尊崇的美德。在修持上,以保持清醒為要訣,不論內在或外在都要保持和諧並且有耐性,大家重視這些且把它化為常軌。

 

    日常作息既單純且直率,整個僧團組織和外在的訓練使生活更簡樸,你不用再去想接下來的該做什麼動作或者如何行持才好,這樣使心能專注在各種不同的禪定練習上,不會有所牽絆。

 

    對西方人來說,一個制度和紀律嚴密的環境似乎和解脫背道而馳的。一位西方比丘敍述這麼一段故事:「我在寮國一處頭陀行道場住了兩星期後簡直快受不了,從小在一個強調個人和敢於自我表達的文化下長大,道場清一色的僧服,千篇一律的作息,通通相同的行持簡直今人窒息。我甚至想把橘黃色的僧袍染上一些綠色或藍色的條帶,或者在缽上畫一些花,只要能稍有不同!」後來他也體會到,真正自由不在外相求,而是要從內心發掘。在如此制度化,紀律嚴格及似乎不自由的環境裏卻可找到世界上最自由的生命。

 

    重要的是也要記住,這些道場並非封閉的團體,而是教授佛法的地方。它歡迎外面的人來此修學,親身體會一個真正和諧無私的人類僧團。

 

 

 

紀律和道德

 

 

 

    紀律和道德是淨化過程的基本要素,這一點非常重要。儘管西方人排斥紀律和規矩,認為這會妨礙他們所認定的自由,實際上它們卻是達到的心真正解脫的必備條件。

 

    禪修就是一項訓練。羅摩那.馬哈希(Ramana Maharshi)也許是過去幾世紀最

 

受尊敬的印度上師。他就曾經這麼說:「不精進絕不會成功,心靈鍛煉不是與生俱來的,唯有持續不懈者始能獲得究竟解脫。」我們一定要不斷地努力並且保持清醒才會成功。

 

    耐心和毅力。傳統上出家比丘追隨第一位師父至少五年,遵守有規律的訓練是很重要的,因為規律訓練的穩定性有助於我們觀察生命的變化以及修行本身,避免隨著煩惱打轉或再造新殃。有規律地用功,持續不斷地努力,對成果無所企求是必備的態度,因為禪修本來就一無所得,沒有什麼結果可執取的,我們只不過揭露法的本來面目而已。

 

    在一個滿月的夜晚,天色剛暗,一位西方比丘抵達一處寮國苦行道場,當時寺內的比丘們正在持誦一月一次的儀軌和戒條。那個夜晚對他來說意義非比尋常,不只是因為有儀式以及隨後令人鼓舞的佛法開示的緣故,而是村民們會在每月的這個神聖日子供養熱騰騰、又香又甜的咖啡。經過多日單薄的飲食,僅早上一餐,午後只能喝水,這杯咖啡可算特別的禮遇,喝下去可使人整夜舒爽地修禪打坐。

 

    他師父的師父也在這個特別的夜晚來看他們。儀式完成後,大家坐在大殿裏等候開示,以及準備享用擺在五十碼外的甜咖啡。當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坐著,既沒有佛法的開示也不准藉故離開。大夥兒繼續坐著,寂靜無聲。他心裏想著咖啡逐漸涼了,焦慮達到極點,但是大家仍然坐著不動。一兩個小時過去了,他變得坐立難安且憤怒,心裏嘀咕著,怎麼不喝咖啡然後去打坐呢?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上師眼睛朝四處掃瞄一遍,並對著他微笑。他禮貌地還以微笑,內心卻對師父忽略大眾權益以及這種無聊的情況感到生氣。他想著,該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做,想著又想著,憤怒又憤怒,經過好多個小時以後念頭精疲力竭。他終於怒氣全消,毫無期待,抬起頭,對師父會心地微笑,師父也對他報以微笑。這好像回到家的感覺。晨曦初上,他以輕快的心情托缽去,每一個腳步都是在禪修當中。

 

    禪修無須特別找地點,只須有耐心、遵守戒律,就在當下用功。

 

    修行時,紀律包括正行和正精進。什麼是正精進呢?它只是努力保持清醒,明記當下正在發生的事物,不分別評斷。這種態度在禪宗裏叫做無功用行,即無所求、無所得,遵守紀律,在當下保持清醒。繼續修下去,內心清醒的品質隨著提升,生活變得輕鬆無礙,活在明明朗朗當中,的心趨於寧靜、開放。紀律、精進和耐心是很重要的。

 

    在西方,道德所受到的鄙視比紀律還嚴重。它被視為如同可怕的維多利亞式的社會,企圖想控制我們的自由,限制我們的發展。

 

    事實上,道德或美好的行為于修行大有幫助。在佛法的傳統裏,一些特定的戒律是禪定和智慧賴以建立的基礎。在西方,他們體驗的順序往往正好相反。許多西方人,首先是從他們當前生活和社會狀況領悟到苦和無法滿足的本質,有些則經由每日所發生的新聞,有些人則經由迷幻藥。他們的體認是從對所有道德規範完全否定之後產生的,然後透過各種不同的精神修煉和禪修技巧來追尋內心的寧靜和明智。他們終於瞭解到建立道德的生活方式的重要性,因為它是修行的基礎,有助於去除煩惱、散亂,遠離貪愛和瞋恚。

 

    何謂道德?它又是怎麼產生的?約制自我的道德規範只是內在道德或智慧藉諸文字的近似表達,也是表達減少自私行為,維持社會安寧和諧的基本方式。殺生、說謊、偷盜等行為來自內心的貪欲、疏離和自私。形式化的規條用以減少自私的行為,感官的約制則用來避兔刺激欲望。

 

    德行的力量是很驚人的,一個總是誠實不虛,修持不害的人,是世界上安靜而有力的燈塔。在佛教的道場裏,有些修持幾乎完全貫注在戒律上面,尤其是精心設置的二百二十七條比丘戒。嚴格的戒律修持使人迅速舍離貪欲和自私。完全安頓於誠實真理的心是很容易產生禪定和智慧的。

 

     我們遵守戒律直到成為自然的習慣為止,然後從平靜心靈的智慧流露出真正地、豐沛的德行。平靜、清醒、無所執、不分別計度的心自然充滿美德和慈悲。這是心的自然狀態,因為一旦生出智慧就體悟到空性,知道無我的道理,知道無一物是可防衛的,我們彼此是一體的,無二無別,無人無我。我們借著戒律創造超乎形式和現條的因緣條件以達到最深的寂靜和統一。

 

 

 

正 念

 

 

 

    在智慧的培育過程中,有一項心靈的特質最為重要,也是修行的關鍵所在,它就是正念、注意或反觀自照。要瞭解我們的生活情形、我們的真正面目,以及我們身心是怎麼運作的,有一種最直截了當的方法,那就是用心平等地觀察一切現象。這種無分別計較、直接觀察的態度使萬事萬物自然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把注意力擺在當下使我們越來越清楚地看到身心變化過程的實相。

 

    佛法是從已知的現象下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不外乎色、聲、香、味、觸、法以及能認識(或識別)這些現象者。唯有透過毫無揀擇的察覺力,方能使我們透視並瞭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比如說,當清醒地在「看」時,並不評價該色塵,而形成好壞、美醜、親疏等概念;不因「看」而引起任何聯想,只是單純地注意看的過程,看的本身。概念是隨著經驗產生的,正念是專注於過程發生的當下,而不是用概念反映該事物。要警覺當下以及過程本身,它是認識事物真相的唯一下手處。這種警覺性帶來的醒悟會產生智慧、令苦止息,並達成解脫。培

 

養正念不僅能使我們透視世界的真相和瞭解煩惱產生的原因,它還有其他的力量。它令我們遠離執著、瞋恚和無明,讓我們的心時時刻刻保持清醒而純淨。我們的心在那個時刻是冷靜的,因為它對現象界全然注意,不帶評判的色彩。培養正念對我們修行所需具備的心靈要素像精進和禪定也有平衡的作用。一旦建立良好的正念時,內心便遠離了執著、厭惡和認同,而逐漸消除所有的恐懼,並體會到,一切輪回世間的現象和種種生住異滅的環鎖都是平等一如的,既無所得,地無所失無褒亦無貶。最後,我們會體驗到,沒有一個實體在獲得什麼,只有過程變化的自然法則,空,無我。

 

    佛陀入涅槃前最後的教誨是:「精進不懈,保持正念」。精進並不是要努力去改變事相,而是單純地在每一時刻保持清醒。就在當下——保持清醒。

 

 

 

慈悲和愛心

 

 

 

    佛陀的基本教法可用兩個字來表達——慈悲和智慧。智慧就其消極面而言,是內觀透視所有現象的本質,並且導至內心的平衡穩定。慈悲和愛人則是智慧的積極面,它們是對佛法和自然法則深刻體悟之後,在塵世間的流露和展現。

 

    本書裏的修行法強調培育內觀,使慈悲隨著內觀的體驗而自然流露。大部分的大師們都知道,直接體悟到無常,不圓滿、空性必然會產生慈悲的果實,因此他們的教法都導向體悟身心現象的本來面目。一旦清楚地看到自己生命的痛苦,對於別人的煩惱也會感同身受,極力為之排解;當這個世界的空幻性展現在你眼前,解脫的感受越形深刻,你會自然地和其他的生命分享你的愉悅與慈悲。無所不在的愛來自全然的無私無我,而所有佛教徒的修行都以消除貪、瞋、無明為目標,拔除內心自私自利的根源。培育正念是所有內觀禪修的基礎,它事實上就是在培養慈悲,因為正念的意義就是讓事物如其本來地存在。無論面臨什麼情境都清楚地看著它,沒有分別計較,不受其左右,也沒有自我中心,這是孕育慈悲和智慧的基礎。

 

    雖然本書裏的教法強調內觀之道,但在佛教的傳統裏,慈悲和智慧是相互並進的……有些師父由內觀用功,有些則從慈悲下手。在日常行持中直接培養慈悲的念頭和心境是很有幫助的。缺乏慈悲的滋潤,智慧之道將顯得乾澀而理論化;沒有智慧的慈悲又容易流於膚淺或誤導。雖然有時候慈悲和智慧好像分開了,但一定要聯結在一起修行才算完整。

 

    真正的領悟佛陀個人修行的根本,也是他拿來教化一切追隨者,令一切眾生皆得自由、解脫之道。凡有助於息滅自私的修行,像仁愛、世間的善行、慈悲觀(這些修行是大部份的佛寺所強調的),或者導至最深智慧的內觀法門都是屬於佛陀修行的一部份。

 

隨著修持的進展,會更清楚地瞭解到,個人的解脫與所有眾生的解脫息息相關,因為若只追求個人的解脫,即表示仍妄執有一個可以跟別人分開的自我。人們一旦領悟到二元對立的消失以及空性,最深摯的愛將由甚深的智慧中流露,並毫不猶豫地展現他的慈悲於世間。

 

 

 

目標.無目標

 

 

 

    本書提到了兩種不同的修行態度,大部份的禪修都採用其中的一種。

 

    要精進不懈以獲致禪定和開悟。生而為人且能聽聞佛法是很幸運的,不要錯過此難得的機會。因此,要精勤用功。這是一種態度。

 

     第二種態度是,修行本無所得,亦無所求。你越努力地想求開悟,智慧反而不能生起,因為智慧不會從欲望中產生。單純地存在著,舍、觀,順其自然。就在眼前,就在當下。一切本自現前。

 

    領悟力將隨著禪修而深刻,它使我們開始體驗到,在生死輪回中各種差別表現底下的統一性。心一旦寂靜了,內在經驗開發了,那些看來相互矛盾,似是而非的理論也變得可以理解和接受。設法求得開悟和單純地安住於當下都同樣能到達目的,只是各自以不同的形式來展現如何修行。就某一方面來看,我們可以說智慧是由禪定和內觀產生。相同地,我們也可以說,智慧是心的自然狀態。當我們舍離蒙蔽我們的習氣、欲望、散亂等,智慧就自然產生了。

 

    選擇哪一種修行法就在於個人的根器和業力。對某些人而言,嚴格的師父和嚴厲的規條是對的,通常這種方法正好對他們內在訓練的缺乏有平衡的作用。而對其他的人,尤其那些以目的為導向的人,他們較傾向於成就的表現,這時修習放下,只是單純地禪坐和觀察,對他們慣性的精進追求同樣有平衡之功。

 

    修行的本質無非要保持內心的平衡,用功或不用功,兩者皆可帶來平衡。最後,不論采何種方法修行都要舍離,連放下的方法也要舍離。

 

 

 

密集式和非密集式的修行

 

 

 

    另外兩種相互比較的禪修法,是密集式和補充它的非密集式。禪修者依個人的需要和生活型態,可以採用其中一種,或者融合兩種。

 

    非密集式的方法注重融入生活的修行方式,在平常的作息裏以自然的步調開發智慧。它強調,修行就是練習存在之道,不需要密集性以及隔離式的用功。這種非密集式的方法借著每日的靜坐和自然的警覺,使我們智慧逐漸增長,它並沒有閃耀的內觀,極度的喜悅和高深的禪定。若無密集式禪修的輔助,它可能是一種難以遵循的修行法,因為內觀智慧的成長長緩慢的,我們或許會感到挫折。何況在忙碌的生活中要保持警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時候,我們自己的欲望、無聊以及日復一日的痛苦會使我們很難繼續修行下去。因此,通常要經過很久才能體驗到深度禪定的詳和與高峰。然而,非密集式的耐力很大,它所產生的智慧是長久持續且堅定不移的,它可避免對高峰經驗、喜悅、或者過度禪定的執著。因為修行的終極意義是無所得,也不分時刻—— 唯有當下,而非密集式的修行法就是要達到在每天當中的每個時刻用功夫。

 

    在特別安排的環境中做長時間密集式的禪修,可以快速地培養高度禪修和深刻的內觀智慧。在這段密集式的課程裏,有好幾天或幾個月的期間,禪修者每天持續靜坐或經行十五個小時或者更長。當內心趨於平靜,而且專注力和警覺性加深時,敏銳的內觀慧就產生了。禪修者往往在這段期間經歷到劇烈的疼痛、極度的喜悅,等等各種現象,以及使人分心的情境。比如說,他們也許見到光或種種景象,感覺全身膨脹或收縮,或者全身激烈,自然地搖晃。持續的密集禪修常常產生高度禪定和喜樂,並且結合深刻的內觀慧透視諸法的本質,加深了修行體驗和信念。這種經驗本身極為重要,在禪修結束後,它成為日用當中下功夫的穩固基石。事實上,有些大師們強調,唯有經過密集禪修訓練,才能透視並且體驗到法的實相,以及到達最後涅槃的寂靜安詳。

 

    密集禪修法和日常生活中自然的修持法都是佛陀所開示的。這兩種都是有效的修行法,我們西方人現在有此殊勝的機會領受到它們的精華。兩種方法都能幫助我們使生命和諧,增長智慧,舍離執著。一段時期的隔離修行是很重要的,但不論我們處於何時何地,都是開始相繼續修行的時機。

 

 

 

開悟的要素

 

 

 

    要描述修行,七覺支是最清楚和有效的方式之一。它們是心的自然本質,佛陀曾開示,七覺支是適當的精神修煉所具備的要素。當這些都完全開發了,並且保持平衡的狀態。心就自由解脫了。

 

    七覺支當中有三項是消極性的,它們是定覺支(或一心)、輕安覺支(或內心安詳)和舍覺支(或面對情境變化內心和諧)。其他三項積極性的是精進覺支(也就是想保持清醒的動能)、擇法覺支(或寂靜地觀照諸因緣變化),以及喜覺支(在修行上流露喜悅和濃厚的興趣)。

 

    第七項是念覺支,也是修行的關鍵所在。這項心靈特質一旦開發了,其他覺支將隨之自然產生。正念是察覺當下身心的現象,它也有調和其他覺支的功能。

 

    我們可以拿七覺支來審視整個禪修技巧和精神修煉的道路。本書所討論的各種修行法門都可以用七覺支來考慮,有些法門較快速且強力開發精進覺支,其他的則較易培養定覺支或輕安覺支。我們無須在修行的形式、語言文字和教導的手法上打轉,只須檢證它們是否能導至七覺支的開發。

 

    一切的法門終必回歸內心,心是所有精神修煉的起點和終點。我們可以檢視那一種法門開發什麼心靈特質,以及它是否有助於各項覺支進一步均衡地發展。假如是的話,就採用它。記住,老是在各種不同的法門上評議比較,可能會造成解脫的極大障礙。放下一切爭辯吧!修自己的行,並敬愛周遭的人們。

 

 

 

為什麼讀寫佛教書籍

 

 

 

    在禪修的某段時期,我曾發誓絕不寫任何書。寫書多麼浪費時間!既愚弄自己也愚弄別人!有關佛教、禪修以及精神修煉的書已經夠多了,但沒有一本能告訴我們真理,因為文字是捕捉不到真理的。

 

    我喜歡把禪修的書籍想成精神修煉的糟粕,然而蛋殼和葡萄柚的皮告訴了我們,它們身邊確實有營養的食物。佛陀的教說對一位雲遊的修行者而言,只不過是真理的蛋殼,他若能善解其意方可獲得寶貝。精髓不存在於文字,而在於體驗。

 

    這本書一份記錄、一隻指月之指,試著使西方的求道者能瞭解當代上座部的教法。在過去,大部份的佛法已經透過刻板的古代經典翻譯被描述出來,但今天它們依然活生生地,經由本書,傳承裏重要大師們的語言被表現出來。我只希望這有助於引導讀者們體驗到自己內在的佛法。

 

    本書所談的修持法門似乎相互矛盾而令人困惑。也許在某個章節裏,有位大師闡述了一種特有的修行法,而下一章介紹的大師卻剛好跟他持相反的論調。把這些似非而是的論點都寫出來,無非要顯示條條大道都可通往羅馬。讀者們若能體認到,「法」不能從佛教相互對比的形式和技巧中找到,它只存在於體驗當中,這時才是真正開始踏上修行的道路了。究竟哪一種法門較好、較有智慧、或較快速,不要在這上面多費心思,重要的是,選個法門,找個師父,實際去修。

 

    有一天,一位著名佛教女學者來參訪我的寮國師父。這位女士在曼谷定期教授阿毘達磨和複雜的佛教心理學。在跟我的師父交談時,她不厭其煩地敍述佛教心理學有多麼重要,以及他的學生因為跟從她學習而獲得很大的幫助。接著地問我師父,是否同意瞭解佛教心理學是重要的一件事。「是的,很重要」我師父回答道。她面露悅色,再問我師父是否也有學生在研究阿毘達磨。「喔!當然!」「那你教他們從何處下手,哪些書或論著是最好的?」她進一步追問。「就在這裏!就在這裏!」我師父指著自己的心回答她。(本文摘錄 Jack  Kornfield: Living Buddhist  masters PP.l~19)

 


備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