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利用你在此聖地的時間。在菩提樹下禪坐;無論你修持時間多短,它都會幫助你在心中建立起淨化染汙及累積智慧福德的習慣。一而再、再而三地憶念佛、法、僧,並且藉由念誦祈請文、禮贊文與佛經,以及供養任何你能負擔的供品,來強化他們在你心中的現前。對初學者來說,發願是最重要的;因此,與其許願世俗的健康與成功,不如一心祈願你終將與悉達多一樣,坐在菩提樹下完全相同的位置,達到和他完全相同的成果。同時,要記住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不管我們的念頭與煩惱多麼氾濫、多麼狂野,所有這些染汙都是可以去除的。

靈鷲山和那爛陀大學(Nalanda University)的位置離菩提伽耶的不遠,如果行程許可,你應該試著去參訪。對大乘修行者而言,靈鷲山尤其重要。因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般若波羅蜜多(圓滿究竟的智慧)這個革命性的科學,就是佛陀在此地教授的。這個教法不僅撫平了無數眾生的焦慮,實際上也讓許多眾生證得解脫。

可惜的是,那爛陀大學只剩下殘留的遺址而已。它曾是西曆紀元( Common Era)最早、最卓越的教育中心之一,也是大乘弟子極為重要的朝聖之地。今天,在韓國、日本、中國和西藏仍然在學習與修持的佛陀教法,大多源自于這所大學的師生們在粗糙紙片上書寫的筆記。如同英國劍橋大學或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他們可以誇耀擁有從科學家到作家、從總統到巨賈眾多的知名校友,那爛陀也培育出數量驚人,非比尋常的靈性天才,例如那洛巴、龍樹、和寂天等人,他們對世上數以百萬人的安樂所帶來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

寂天,是一位偉大的印度上師、學者與菩薩,以《入菩薩行論》(Bodhicharyavatara)這部大乘之道的經典指南著作聞名於世。瓦拉納西( Varanasi

瓦拉納西現今稱為貝拿勒斯( Benares),曾是著名的大都會;即使在今日,仍然是個非常重要的學術重鎮。鹿野苑(Sarnath),又名鹿園 (Deer Park),距離瓦拉納西不遠,是很重要的朝聖地點,因為佛陀在此處首次開示了他在菩薩樹下所發現的一切。

佛陀在瓦拉納西開示的是:我們並不知道痛苦到底真正是什麼。任何我們認為會讓自己快樂的事物,若不是在痛苦邊緣搖晃,就是瞬即痛苦的因。要認知世間明顯的痛苦,相對上比較容易;但是要能感知在輪回中某些人所擁有的所謂「美好時光」其實就是痛苦、或將會導致痛苦,卻相當困難。佛陀的看法與一般人的信念相反;他指出痛苦並非從外在的來源降臨到我們身上,而是我們自己情緒反應的產物。他清楚地說明,不論我們受了多少痛苦,不論我們感覺那個痛苦及其原因有多麼真實,它其實是一種幻相,並非真實存在。佛陀告訴我們,這個真諦是我們自己可以完全領悟的,不僅如此,他還為我們指出一條可以遵循的道路。

根據大乘佛教,除了四聖諦之外,佛陀還在鹿野苑教導了無數其他的教法。所以當你到了鹿野苑,要記住是在此地,佛陀第一次對如你我這般人開示了我們可以依循之道。因此你在鹿野苑時,藉由憶念佛陀的話語——例如苦諦(苦的真諦)——你就能與這個教法以及教法的地點結緣。

在聖地,做禮敬三寶的修持是很合適的,而在鹿野苑,禮敬法的修持更具有力量。要禮

敬法,你只需要憶念起它們即可。當然,由於佛法廣大無邊,你不可能一下子就想起佛陀所有的教法,所以你只要憶起其中一個教法,例如:「一切和合現象比無常(諸行無常)」,然後花點時間省思它的意義即可。就像是在小港灣或沿著海岸游泳,也可以算是在海裏游泳一樣;沉思佛陀給予的一個教法,也算是憶念佛陀的教法。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念誦佛經、論述或諸佛與菩薩的生平傳記,這些必然都包含了佛法。基本上,我們要記住並感恩:一條能夠超脫輪回、去除我們所有染汙的道路,確實存在。

拘屍那羅( Kushinagar

拘屍那羅是佛陀滅入究竟涅槃之處,據說也是他圓寂與荼毘(火化)之處。滅入究竟涅槃,在佛陀所有教法中對我們內心衝擊最大,因為它超越了我們對生、老、病、死、時間、增減、輪回、涅槃的所有概念。我們這些尚未覺醒于真實本性的人,仍然受制於時間、空間、數量、速度等,不像那些已滅入究竟涅槃者,不會受限於任何二元現象。

我們追隨靈性道路的最終目的,是要體驗完全離於無明的覺醒狀態,永遠不再落回輪回的心態框架。遺憾的是,這個狀態卻非常難以言語表達,也不可能經由知識來領會其全貌。然而,我們可以將佛陀指導步向覺醒的教法付諸實修,進而體驗自心完全超越二元對立的覺醒狀態;即使無法向別人表達這種體驗,我們也能對此培養出信心。這就像試圖對從未曾吃過鹽的人解釋鹽的味道一般,你只能舉出他可能熟悉的其他食物,說:「有一點像那樣」。當你終於證得這個狀態的單純性,你會對那些沉睡在世俗的夢魘中而受苦的人,在心中生起巨大的悲心。

雖然目前我們無法完全達到覺醒的狀態,但對於認真的修行者來說,若能一瞥覺醒的狀態,不僅令人振奮,而且有助於增長我們在法道上的信心。有些超出凡俗生活的覺受經驗,會格外地激勵我們,尤其是在修行之道既漫長、未知又充滿疑惑與挫折時。瞥見實相的真實本性,會在我們的輪回心續中,強力地造成永久的凹陷,我們就能對輪回生命的網路施加更嚴重的破壞;而不論凹陷與裂縫多麼微小,這正是精進修行者所企求的結果。

想像你在冰川下的一個美麗湖濱野餐。你開心地潛入湖裏,使出全力地游向湖心。突然間,你驚覺到水有多冰涼,你的四肢多麼寒冷。於是你停止游泳,想要辨別方位,卻根本看不到岸邊。你的兩腿開始抽筋,雙臂變得又凍又僵。每秒鐘長得像一小時;你想到:要不是凍死、就是會淹死。

正當你準備接受死亡是無可避免了,忽然有個當地的漁夫划船經過,把你拉出水面,送回陸地。一條溫暖的毛巾和一碗滾熱的湯在那兒等著你。在你慢慢復原的時刻,你所幾乎失去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房子、你的男友——在此刻對你比任何其他時刻都更且有意義。然後你清醒地意識到,不管你擁有多少,死亡可以在任何時刻打擊你,而且它不受賄賂。然而可悲的是,這個震撼很快就會減弱,不久你就發現自己再度被物質世界所承諾的快樂誘惑了。

所有佛教修行的目的,都是為了能一瞥覺醒的狀態。前往朝聖,沉浸在聖地神聖的氛圍中,並且和其他朝聖者相處,都只是試圖達到這一瞥的不同方式。在拘屍那羅,你做的各種修持可以和在其他聖地所做的相同;也許在此地最重要的是沉思佛陀關於無常的宣說。如果你知道方法,也可以觀修離于二邊(extremelessness)或觀修空性。

到印度朝聖

獨自去印度旅行,本身就是一種朝聖的體驗。藏人稱印度為「聖者之地」,而我敢說,印度曾是、也一直會是全世界最具靈性傾向的國家。表面上,印度似乎混亂無序,而且從現代人的觀點,它顯得不合邏輯。印度一直深受罷工、無效率之苦,還有其他各種令已開發世界嘲笑的「第三世界國家」症狀。對已開發國家而言,無效率是懶惰、愚笨、缺乏常識,更是缺乏競爭精神的結果。然而,從比較心靈層面的觀點來說,黃塵滾滾、相信牛只應該自由漫步的文化、在印度最時髦的餐廳裏被喂得很肥的老鼠,所有這些並不一定是現代企業人士所認為的「無效率」產物。

所有的靈性道路,特別是那些源自東方的,都重視來世甚於今生;認為今生比較重要的這種信念,從來就不曾是靈性修行者的要項。任何一種哲學、靈性道路或宗教,假使不能增長靈性追尋者的智慧,幫助他們瞭解非二元與幻相,至少也應該將我們視一切所見、所觸、狀似堅實者都是真實存在而且合乎邏輯的這種習性,加以某種程度的破壞。它也應該一併反駁下列這些觀點:所有的活動都與損益息息相關;金錢就是神;擁有充足的銀行存款與大量的資產就是生命最重要的一切——而這些卻是現在許多亞洲國家的人們教導子女的內容。

雖然從經濟與科技的觀點,印度被視為成長最快速的國家之一,但我們永遠不該忘記,她也孕育出了一些世界上最偉大的非二元論專家,而且這種歷史靈性影響的蹤跡,仍然清晰可見。印度最傑出的兒女們,發現並開展了卓越的道德、靈修、宗教儀式體系;她也是諸如「空性」、「緣起」等這類思想的誕生之地;數千年來,她也一直珍惜一切現象比如夢幻的思想。從靈性的觀點,就連悉達多太子生來要統治的國度,也是幻相。了悟這個真諦,一如當時許多其他的王子,悉達多離開了王宮,拋下了所有的人倫關係,把自己從出生以來就熟悉的舒適地帶中完全拔離,為了就是要追尋真理。

對那些習慣了道路應該乾乾淨淨、只供汽車專用的人,可能不能忍受牛只漫遊在印度高速公路中央的景象。但對多數的印度人來說,牛是神的象徵、牛讓他們想起神,甚至對某些人而言,牛其實就是神。上百萬的印度人沒有足夠的食物吃,但是牛只可以任意溜達,甚至晃進商店去吹冷氣或打個盹,它們有充分的自信不會被殺了吃掉,也不會被驅趕出門;在大馬路上閒逛時,遇見它們的任何車輛都理所當然地繞行而過。天空總是充斥著飛鳥,不管印度貧民多麼饑餓,似乎沒有任何人會想要射下它們烤來吃。這就是印度一再使我感到驚奇的地方。我相信,這是印度仍然保有她傳統的文化寬容心,並且致力於依循靈性價值來生活的一個征相;雖然她大概是碩果僅存的這種國家之一了,其他大多數的國家,老早就放棄了這種掙扎。

在印度有些地區,要想找到不是素食的餐廳,機會非常小。這不是因為印度人對健康過度狂熱,或是因為蔬菜比肉類便宜,而是因為他們傳續了「非暴力」(ahimsa)的修持,所以不殺害動物。事實上,有許多國家接受了吃素食、不殺生的修持,其背後的教法和概念都是從印度引進的。

悉達多太子在成佛以前,拋棄了他的王國,投入了多年的苦行。大多數的現代人聽到這個故事,都非常欽佩;但人們不瞭解的是,他其實並不孤單。許多過往的印度聖者——他們不只是佛教徒,也有耆那教或遵循其他法道的人——這些皇族太子,就是鄰國皇宮裏具有相

似身份的人正忙於殺戮自己族人以攫取權力之時,他們卻實際上相互競爭,看誰最先拋棄自己的王宮。有一個故事提到,一位印度王子正在全神貫注討論有關佛教、印度教、耆那教這三大法道的哲學時,他的將軍進來報告,鄰近的軍閥發起了緊急的攻擊。他卻說:「等一下,讓我先討論完再說。」結果,他失去了他的王國。從世俗的觀點來看,當然,這個王子像個白癡;但從靈性的觀點來看,他卻是最強大的國王。

究竟上而言,靈性與世俗的價值觀是完全抵觸的,這是我們不得不接受的。在物質世界裏,「富有」指的是你擁有很多的財產、經營各種生意並且很有錢;而靈性世界把「富有」定義為全然知足,並且指出當我們不再以所有自己匱乏之物的想像來折磨自心時,我們就很富有。

薩杜( Sadhus)是印度教走方的苦行僧,這些尊貴的人居無定所,口袋裏的錢很少超過一百盧比,在印度幾乎隨處可見。他們通常又黑又瘦,不只是普通的骯髒,可是他們不見得是無知之輩、或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舉例來說,你很可能遇見一個薩杜,他從哈佛法學院畢業,為家人賺了一大筆錢之後,回到印度來追求靈性生活。當然,也有裝成薩杜的騙子;雖然如此,印度人一直都很尊敬那些貌如靈性追尋者的人,不管他們是真是假。印度人會善待並供養這些人,特別是在聖地。

對朝聖者而言,印度的混亂是個極大的加持,因為它真正強迫你睜開雙眼去看,想像一下,如果前往朝聖像是開車在三藩市和洛杉磯之間的高速公路,或像慕尼克和法蘭克福之間的無速限高速道的話,那種舒適卻單調的旅程就完全不會有相同的效果。如果所有的聖地都變成一塵不染、配備空調,還有玻璃外罩不准觸碰的展示品、聚光燈以及穿制服的警衛,如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一般的話,你會感覺如何?如果我們見不到僧人在修行、乞丐與小販糾纏過路人、蒼蠅每天在戶外焚屍場吸食屍體、聖牛和猴子擋在馬路上,那又會如何?在一個所有的東西都一樣的世界裏,那些地方就不會有自己的特色,這種損失是不可計量的。

無論我們到哪里去,當地的氛圍、特色與獨特的能量,都是由我們所遇見的人所創造的。一個咖啡店是「酷」或「土」,取決於什麼樣的人在那裏出入。為三百個六十歲老人和兩個十幾歲青少年所辦的狂歡舞會,不太可能有太多的狂歡。顯然地,對我們這種心續與顯相都不太柔軟的人來說,聖地之所以對我們有強大的力量,是來自於集體的虔敬心和崇敬心,而不是滿鋪的地毯。

兩千五百年來,佛陀的教法遍及整個亞洲,佛教修持也已融入了它所接觸的各種文化之中。以造佛像或立佛塔來代表佛,並且以聖物裝藏作為加持,是來自印度的傳統,也在各地被信奉接納。根據密乘,立完佛塔之後,有特別的儀式來正式灑淨開光。然而,密乘也相信,最強有力的灑淨開光,是對佛陀教法真誠的虔敬心。因此,當你在聖地時,想像你所供養的虔敬心,確實淨化了這整個地區,讓它變得更神聖、更能利益將來前來此地的有情眾生。佛陀親口說:「任何人憶念我,我就在他面前。」想像一下,如果菩提伽耶變成與狄斯奈樂園一樣,除了收門票之外,還有各種虛偽亮麗、對消費者狀似友善的剝削,就像被專業團隊所經營的名勝古跡——那會如何?它對參訪者所產生的影響,將會截然不同。

有時我會懷疑,在京都的那些雄偉美麗的寺廟,是否能轉化成散發真正靈性感覺的場所。日本禪寺那麼完美、那麼井然有序;精緻的光影、細膩優雅的聖物擺設;一切搭配都完美無暇,這種景象你在印度絕對看不到。光是插一朵花,美學上就無與倫比;置鞋處和方向指標,

隱約卻明白無誤。一切都令人感覺非常美好,就像是參觀一個維持得很美的博物館,而不是一個心靈場所。我發現自己總是被這無暇之美所吸引,而不是被加持所感動。

在中國,一直到最近,各種靈性生活都在快速衰退;事實上,在上個世紀,中國人幾乎已與靈性價值失去關連。然而在過去幾年裏,對佛教的興趣再度出現,先前被棄置的寺廟,也在迅速重生當中,成為成千上萬中國信眾的心靈歸屬。我真心地期望,藉由他們的虔敬心與願力,能讓這些重新復蘇的聖地變得更神聖,那麼參訪中國聖地就會變得很有意義。否則,像上海附近的普陀山,或甚至某種程度的山西五臺山等地,將只會淪為觀光客的陷阱,閃爍亮麗的夜店與五星級酒店,將遠遠蓋過寺廟。

印度,她只是單純地做她自己,卻能張開我們的眼界,拆解我們的慣性思維;所以你應該把握每個機會,儘量去看每件東西。不要回避你不熟悉的事物,例如說書的、清耳朵的、按摩的、擦鞋的或路邊賣書的——他會有讓你驚喜的冷門書,你在紐約或悉尼都絕對找不到。印度的街頭展現了人類經驗的全貌,從香料市場的鮮豔色彩和特殊氣味、壯麗的大理石古老建築和勞動的大象,一直到就地死亡的屍體、長癬的癩皮狗和令人心痛的貧窮。生與死同時逼現在你眼前;每一個經驗都是獨一無二,並且生動鮮活,沒有事先置入的麻醉劑來鈍化極度的快樂和痛苦;而且它絕對不無聊。

很少有人膽敢這麼做,不過有時候我希望,做父母的能在孩子們十幾歲時,帶他們到印度聖地去,讓他們在生命中,有這麼一次必須直接面對赤裸而純粹的生命真相。現代世界的孩子們,大多被過度保護與寵愛,封閉於自我放縱的蠶繭當中,以致於他們對外在世界的生活所知甚少。就連那些沒被寵壞的孩子,通常也花許多時間擔憂自己太胖或太瘦,球鞋夠不夠酷或髮型該如何較好。這和上百萬流落街頭的印度孩童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們完全沒有空閒的時間;他們唯一的優先考慮是如何生存;能有一雙比自己的腳大四號的破鞋,對他們就已經是極端奢侈了,對這些孩子,死亡的陰影與他們長相左右;而對現代大部分時髦的孩子而言,讓他們最貼近而稍微想到死亡的,是在看電影或打電動玩具的時候。

剛剛開始步入靈性道路的人,有時需要的一些靈感泉源,不見得在聽聞教法或研讀書本中找得到;參訪印度聖地正可以提供許多機會來獲得這種靈感。例如印度的薩杜,他們在赤裸的身上塗滿灰泥,終其一生從事靈性的修持;西藏的喇嘛,他們每天在塵土飛揚中,做成千上萬遍的大禮拜;上座部的比丘在行禪時所散發出的寂靜平和;日本僧侶安住甚深三摩地的靜謐安詳;成千上萬酥油供燈的美感;彌漫在空氣中的靈性音樂;以及如佛陀一般,寂靜地坐在菩提樹下的機會。

在聖地很容易遇見遠自拉薩、橫跨印度,一步一步行大禮拜而來的修行者。這些人與其他朝聖者的修持,令菩提伽耶、拉薩與雪達根( Shwedagon)等地,彌漫了特殊的氣氛與能量;就算是最僵硬的心,也會受到啟發。

在大部分現代的國家裏,僧侶或其他獻身于靈性修持的人,對世界沒有做出任何物質貢獻,會被認為是社會的累贅。在路上看到這些人,大家會立即避開,就像碰到大蜘蛛或聞到惡臭一般。諷刺的是,薩杜或僧侶對這個世界不會造成任何傷害,與他們形成強烈對比的,反而是那些頂尖的企管碩士,他們有害的生活方式,包括搭乘私人飛機旅行等,造成環境的大破壞;還以「幫助他人」為藉口,催化耗盡天然資源的世界經濟,製造出一大堆我們不需要的東西與鈍化心智的無聊工作。

幾百年來,來自西藏與中國各地勇猛的佛法修行者,他們投入多年的歲月,踏上漫長而危險的旅程前往印度,為了就是參訪諸佛與菩薩曾經待過的地方。許多朝聖者歷經長達數月的跋涉,終於抵達菩提伽耶或藍毘尼時,意外地經歷到非凡的覺悟、淨境或夢境。這些朝聖者的經歷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故事:有的是石頭雕像對他們說話;有的是當他們見到神聖的雕像、或正要進入寺廟時一股清風撫過他們的臉頰,霎時間一切懷疑煙消雲散。還有的故事說到一些修行者,他們只是凝視著佛陀在菩提樹下所坐的位置,就完全被它震撼:就在這麼一塊扁平石頭上——不是昂貴的義大利沙發或玉石寶座——悉達多竟能終結流轉、耗盡輪回,了卻一再投生的無盡痛苦,而成為究竟的勝者。還不只如此,在這同一地點,未來佛彌勒也將成就同樣的佛果。

重要的是要記住,參訪佛教聖地不會一次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也不會令我們立即獲得證悟。同時,我們人類都需要依賴自己所處的外緣與狀況;就如同佛陀所說「一切現象依外緣,外緣依於動機。」外緣和動機二者,是推動輪回生命中的中樞引擎。當我們得以從這兩者之中解脫時,我們就能脫離生死的迴圈,而享有所謂「涅槃」的自由。外緣對我們在各個層面都產生很大的影響,例如,我們如何選擇穿著、受教育,生活在某種政治體系下、吃的食物、交的朋友、造訪的地方等。因此,我們朝聖時所探訪的聖地,對我們會是另外一個影響很大的外緣,而且是正面的。

朝聖的正確動機是什麼?最理想的,是要培養智慧、慈愛、悲心、虔敬心和真誠的出離心。所以在你出發前,應該許個願,願你的朝聖之旅,不管以什麼方式,都能不斷地讓你憶起佛陀一切尊勝的證悟功德,並能因此讓你積聚福德、淨除染汙。

一開始,發展良好的動機這件事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主要是因為我們還是以習慣的假設來理解。畢竟,這有什麼難懂的呢?動機不過就是個想法,它連行動都不是,所以有什麼大不了的?然而,一旦你開始修持自心,就會發現你的態度會轉變。我們大多數人會驚訝地發現,建立正確的動機其實相當困難,而且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確定會掙扎。

不過,當你更善巧之後,你從著手計畫旅程開始,就能發展出正確的動機。從購買止瀉藥到打包行李,你會越來越興奮,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這個過程的一部分,它將帶你前往佛陀曾經住世與教法之處。你將會看到、聞到、觸摸到諸多偉大覺悟者曾經居住或傳法的土地。這年頭,人們為了尋求愛情到夏威夷度假、為了購物到香港,為了文化而到羅馬和倫敦;而你到印度,是因為受到偉大勇猛的靈性探險者的啟發,那是他們的家鄉。這些靈性探險者不只是佛陀的追隨者而已,還包括了許多其他偉大宗教的聖者和導師們。

當然,對我們多數人來說,佛陀是啟發我們的導師。雖然我們也許被他金身和頂髻的描述所吸引,但這些細節與我們對他的信心無關。真正激起我們虔敬心的,是他的教法以及所有的既理性又合乎邏輯的方法,讓我們自己去發掘實相。身為佛教徒,我們的目標不只是遵循佛陀的教導或成為他的僕役而已,我們終極的目標是要與他完全一樣——成為證悟者。因此理想上,我們一切的所作所為,包括朝聖在內,其背後唯一的動機和驅策力,應該就是證悟成佛的大願。

為了發掘實相的靈性修持,其最重要的骨幹就是正念(mindfulness),然而產生正念之因卻很稀有。追隨佛陀的人,會盡一切可能去喚起正念、保持正念並強化正念,並且利用所

有各種可能取得的配備與標籤,來幫助我們憶起正念,例如:參訪寺廟、在客廳懸掛佛像、念誦經文咒語、聞思修佛的話語等。任何提醒我們修持正念的方法,都是受歡迎的,而我們參訪聖地的目的,就是為了善加利用遍佈在這些地點裏,各種目不暇給、提醒正念的指示牌。

2部修持

積聚與淨化

在朝聖的過程中,有許多方法可以增進我們對於佛法修持的理解,但是,為了簡化起見,我們就把它分為兩方面,也就是:積聚智慧與福德的方法,以及淨化染汙的方法。

不論是誰,我們大部分的人幾乎都直覺地從事這兩件事:我們喜歡丟掉垃圾,我們也喜歡收集好東西,而且這兩種活動都讓我們感覺似乎成就了某些事情。舉例來說,清理數個月未曾整理的臥室,在牆上掛一張新的照片,或在花瓶裏放一束鮮花;這些事都能讓你感覺美好,讓你的情緒完全轉化。而在靈性道路上,這種普遍的習氣可以作為很有用的模式;因為所有的修持不是被用來做為淨化(丟掉垃圾),就是做為積聚(收集好東西)。然而,淨化與積聚並非兩件不同的事,它們是同時發生的;就如同打掃房子時,你不止清除了髒亂,你也同時讓它變得更漂亮。

人們隨時隨刻都經驗著情緒的轉變;這一分鐘你在「收集」的情緒上,下一分鐘你卻只想要「清除」,偶爾你又兩者都要。在靈性修行上也是如此;有時你會想要強調淨化,有時你會想要積聚福德,偶爾,你又會想要兩者同時進行。在朝聖時,你應該兩者兼顧,而且盡可能隨時隨處,以各種方式去做。還有一種傳統,是為自己所受的人或與自己很有緣的人——不論是善緣或惡緣——去朝聖,這在古老的佛教社會裏很普遍。特別是為了已經往生的人;因為把你旅途跋涉的艱辛,以及時間、能力、財產、金錢上的犧牲回向給他們的話,就能清淨他們的惡業。

智慧,很簡單地說,就是沒有偏見的感知 perception)。它是對於實相的真實本性具有清明、絕對、完整景象的心。具足智慧的人,不會被他們的覺受所欺騙,不論在他們身上發生什麼,都不會對究竟實相有任何扭曲、改變或轉換。我們藉由聽聞真正的心靈教法、思維這些教法並且修持禪定來開展智慧。而開展智慧是絕對重要的,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我們就無法自迷惑中解脫。

譯注:或「沒有偏見的顯相」。本書為了文義較為白話起見,于正文中將 perception譯為「感知」福德展現在我們的能力當中。有能力創造善業,就能產生必要的外緣,讓我們如實地看到這個世界以及其中的一切。若是缺乏福德,這種外緣就不可能產生;而具足福德,任何聞、思、修,都會導向我們發展出必要的外緣或能力,從而生起智慧。因此,智慧與福德相輔相成;福德生出智慧,而智慧也生出福德。終究而言,福德是我們掌控一己生命的能力;具足福德,使我們不僅能夠瞭解實相,還能實踐之。

奇怪的是,雖然積聚福德非常簡單——特別對大乘修行者而言——我們卻鮮少從事這類

的活動。僅只以一片花瓣供養佛,就能積聚福德;若將該福德回向給一切眾生的究竟快樂,它更會加乘數十億倍之多。如果此時我們再應用空性的智慧,思惟這花花瓣(供品)、佛(所供養的物件)、我們自己(作供養的人)三者都只不過是幻相的話,我們不只積聚大量的福德,同時也積聚巨大的智慧。這是利用一片花瓣,就能引導我們到智慧的方法。

根本上,積聚福德與智慧就像鳥之雙翼,兩者都絕對必要。

任何你選擇積聚福德的方法,不論是供養一朵花,還是以金子鋪滿整座寺廟,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切勿以短視、自私、世俗的原因來行善。如果這麼做,你就完全違背了靈性之道的基本目標。因此,當你在聖地作供養或修持佛法時,即使你的動機有點世俗,至少也應嘗試憶念你修行的目標,是要去除我執、自私與驕慢的。

然而,染汙總是造成我們的障礙。這是我們必須去除的,因為它們是既深植、又倔強的習氣,總是把我們帶到期待、恐懼與痛苦的折磨之中。

如果我們仔細檢視:什麼是我們真正期望與欲求的?什麼是我們不停掙扎的目的?什麼是我們傾注一切努力想要達到的?我們大多數的人會發現,比起其他的一切,我們真正渴望的,是完全的自主性與全然的獨立性。我們理想的世界,是一個不需要依賴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不會被控制、永遠不需要請求別人幫忙、而且沒有人對我們頤氣指使的地方。基本上,就是能夠自由自在地在任何時候、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這就是我們幾乎不擇手段企圖達成的。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為了追求這種全然的獨立性,我們發展出無數的活動。在個人的層次,舉例說,為了讓家庭主婦從分派家事給清潔幫傭,又要確定她們好好做事的這個耗時又氣餒的任務中解脫出來,於是吸塵器被發明了。當個人聚合成團體時,想法類似的人會一起共事,因為他們相信如果個人主義的原則能普遍地被採用、或者如果人權得以張揚、或者民主制度能在全世界都建立起來、或者共產主義、或者我們都更致力於科技的發展,我們就能讓全人類達到獨立自主。我們也許不能對同一個方式達到共識,但全人類卻都朝向同一個目標,那就是:完全無依賴性的絕對自由。

佛教的終極目標也是自由,當然佛教定義的「自由」,所涵蓋的遠遠超過人權、民主等等而已。從靈性的角度來說,只有我們從自己所有的執著、「主義」、見地解放出來時,才能經驗到自由。佛陀告訴我們,雖然我們都渴望自由遠勝於一切,我們卻完全不知如何增長實現自由的因數;反而,我們卻培養了那些確定會讓我們的解脫可能性愈來愈渺茫的因數。如同一條饑餓的魚,為了滿足對食物的渴求而冒險吞下漁夫的鉤;或被燭光完全迷惑的飛蛾,令自己撲火而亡;或被獵人甜美的笛聲所惑的麋鹿,因而掉入陷阱;為了嘗到短暫的喜悅,我們不計一切後果,持續不斷地掉入幾乎立即會變成恐怖故事的愛情故事;而我們最欲求的東西,最後都正好摧毀我們。

民主制度、人權等這類概念加諸我們的限制,以及我們如壁紙般鋪貼在生活中的無數精巧道具,終究只會讓我們產生愈來愈多的依賴性。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自由的——這是非常明白的。我們活在專制的壓迫下:習氣與煩惱決定了我們每一個行動,而我們所處的環境更讓它們強化。世界上所有的產品,從 iPhone到蕾絲內衣,都是設計來強化與刺激我們的期待、恐懼與情緒的反應,同時也增強我們的依賴性。偶爾,我們某些人可能會瞥見自己所

落入的奴役深淵,渴望能夠把這些習氣與煩惱的枷鎖卸除;我們努力面對真諦,設法去除禁錮我們的世俗幻相,但是由於缺乏福德,我們染汙的巨流加上習氣的威力,又把我們拖回掉入放逸散亂的惡臭深淵當中。

如何在聖地積聚福德

佛教徒常會犯一個錯誤:他們不做小的積聚福德的事,例如每日行淨水供養──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微不足道,沒有價值的。可是他們也不做大動作:例如捐一年的預算款給佛教大學,每個月供十萬盞酥油燈,或興建一座寺廟等,因為他們沒有時間或資源之故。結果,他們什麼也沒做。

對初學者而言,積聚福德是要花點力氣的。舉個例說,有個從加州來的朝聖者,可能會想要把家裏院子的花帶到印度聖地來供養。在此要討論的,並不是加州的花比印度當地的花更能積聚福德,而是把花從加州帶到印度,一路上照顧的努力,以及為此過程所耗費的錢,能積聚福德。同時,在聖地向一個小女孩買朵花,是希望能幫助她,用她的花拿來供佛,也會因為這個供養而增加福德。或者你也可以有如此的發心:無論是誰賣給你花,願他們因此而終能與三寶結緣。這類的發心是很深奧的積聚福德的方法,因為你是利用自己的福德,當作橋樑來讓其他人與佛,法,僧結緣。

朝聖是一個極為強大的積聚福德的方法,甚至當你在作準備時,如存錢,計畫工作假期等,都能積聚大量的福德。如果我們能在自己的發心上更澆灑上菩提心的露珠,以最高的願心,願一切與我們有關朝聖之旅所做的事,不只回向來淨化自己的迷惑與痛苦,也回向給一切有情眾生令得證悟的話,那麼所有看似世俗之事,從打包行李,購買機票到繞行佛塔等,都會成為追隨大乘之道者的圓滿事業。

很多人常懷疑,忖度行善能積聚多少福德是否是自私的。雖然在積聚福德時,能夠經常覺知自己是否自私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作為一個大乘行者與發願成為菩薩的人,如果能將你所創造的一切福德回向給一切有情眾生的究竟快樂,你的行為就絕對不會是自私的。

修持

雖然佛教有許多由過往大師所撰寫的修持儀式,儀軌文、祈願文等,但是積聚福德與淨化染汙並不需要依賴儀式。因此,如果你比較喜歡形式單純的修持,下面這些是你可以在聖地積聚大量福德的做法。

假設你剛剛到達藍毘尼,首先你該做的,是清除佛塔邊上的垃圾與雜物。你不須要把整個地方都消毒一遍,只要把一小塊地方清乾淨——環繞佛塔大約兩尺寬的一圈即可。而且,用自己的手巾或面紙清理就好,不必去找人要清潔工具。如果你有香水的話,稍微噴灑一些,然後開始做供養或做你的修持。

傳統的供品是:水、花、香、食物、燈,但你供的數量不需要很大。如果你只有一支蠟燭,那也就足夠了。而且你如何供養也無所謂,你可以將供品就放成一堆,也可以將它安排得很莊嚴。要記得的是,你花的努力愈大,你積聚的福德就愈多,如果只有兩支蠟燭與四片

花瓣,你還是可以將它們安排得很好看。

把環境清掃乾淨,供品準備妥當之後,你可以靜坐觀修,或念誦你最喜愛的皈依文或祈請文。

結束後,清除你帶供品來所用的塑膠袋,而且不只是你自己帶來的;在聖地把別人帶來的垃圾清除,也是積聚福德的辦法之一。要記住,重要的不是要消毒聖地,而是要清除你自己的染汙。

你會在聖地遇到許多其他的朝聖者做供養,特別是像菩提伽耶這種熱門的地方。有些人會以大量的供養來引人注目,這種做法可能會讓財力較差的朝聖者產生欽羨與忌妒之心。這種行為是沒有益處的,因為以奢侈的方法供養不僅無法積聚福德,事實上它是累積惡業的強大原因。因此,要永遠修持謙卑之心,切勿炫耀你的財富或你做的供養,也切勿以任何方式張揚自己來引人注目。

皈依的修持

佛法提供了珍貴而豐富的靈性修行,而其中最耀眼的就是皈依的修持。藉由皈依佛、法、僧,佛教修行的所有基本要件都因而齊備;依賴皈依之道,也確定讓我們更進一步接近正見的開展。

皈依的關鍵要點,是要瞭解我們在修持時所專注的皈依物件,並非只是無生命的代表物而已,而是真正地成為佛、法、僧。

修持皈依所不可或缺的依止,是出離心、虔敬心、菩提心的慈悲這三種高貴的功德。所有這些功德都不容易生起、也不容易維繫,即使對非常老練的修行者也是如此。因此,這對我們初學者來說更具挑戰性,而且常會淪為模糊、抽象的概念而已。然而,歷代的修行者發現,要發展這些依止的最佳方式,就是向佛、法、僧誠摯而熱切的祈請,祈願我們不要引來任何障難,而阻礙了這些功德在我們心中開花結果。同時,這些偉大的修行者也忠告我們,要發展出真誠的出離心,我們必須思惟輪回的痛苦;要培養對他人的慈愛與大悲,則是要瞭解每一個人在過去的某個時候,都曾經是我們真正愛過的人。

「生起菩提心」在我們的修持中非常重要,因此我們應該盡己所能,隨時保持慈愛與大悲的態度。生起菩提心的一個方法,是思惟在此輪回生命中,某些生命所承受的可怕的痛苦;例如一些年幼的女孩們,經常是未滿八歲就被人從家中綁架,在黑暗、窒息、擁塞的卡車中,被載到很遠的地方,賣給妓院。我們很難想像她們所經歷的痛苦與恐怖,或者她們父母親所受的苦,但我們應該盡力去想像。可能更重要的是,思惟那些綁架者,由於他們的無明與愚癡而犯下這種嚴重的惡行。如此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像這種情境,讓那個禁閉著我們凍結之心的堅冰城堡開始融化,直到最後完全消融為止。

當我們憶念三寶的功德時,事實上是在思惟一切現象的實相與真諦。初學者可以從憶念世尊佛陀開始。單純地憶起他的諸多名號,就是很有力的修持。我們也可以憶起他的故事,以及他生平中一些決定性的重要事件,例如當他還是悉達多太子時,他剪斷了一頭美麗長髮

的那一刻。如此憶念,我們終究也能了悟一切現象的實相與真諦。

憶念佛的最高修持,就是接受一切有情眾生——不只是人類而已——都具足佛教徒稱為「佛性」的本具之善;而如此憶念,與究竟的皈依修持是非常相近的。

 

 





主持人
宗薩蔣揚欽哲諾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