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乘次第
四部宗義

九乘次第論集 四部宗義要略

 

  附錄

 

  《四部宗義要略》

 

  (敦珠仁波切)

 

  小 乘

 

  ◇ 毘婆沙部

 

  聲聞乘中,毘婆沙部說一切所知可分為五類,即色法、心法、心所有法、不相應行法、無為法。

 

  此五類法中,初色法者,若於緣一事物時,其由極微所組成之粗色能被破壞,令粗色概念失壞;或經理智分析,令粗色概念失壞,則此色法是為世俗諦性相。若粗色法雖壞,而其概念不失,此則為勝義諦性相。

 

  此如《阿毘達磨俱舍論》(釋分別聖道果人品第六)雲——

 

  若破無彼智 由智除餘爾

 

  俗諦如瓶水 異此名真諦

 

  毘婆沙師雲:自勝義而言,世俗雖無自性,然卻為諦所有。以彼宗遍許一切法為諦實有故。

 

  【釋】毘婆沙(Vaibhasika)即說一切有部。許一切法三世實有。

 

  於色法,如瓶,經分析後知其本質為土,故(瓶)的概念即受破壞,如是說瓶雖諦實有(實有瓶的存在),但其實體則僅為世俗諦定義下的實有。

 

  然而如極微、心識等,既不受破壞,亦能經得起理智分析而其概念不失壞,此即被認為是實體有,即勝義諦定義下的實有。

 

  二者心法,指能緣外境之前五識,及意識。

 

  【釋】前五識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等。所緣外境,相應為色、聲、香、味、觸。

 

  前五識與意識,為六識聚。此即不許有第七末那識及第八阿賴耶識。

 

  三者指受、想等五十一心所法,與心王(即心法)同時攀緣外境。當諸根(如眼)緣外境時,心及心所具所緣平等、伺察平等、時平等、所依平等,事平等五者。如是,則了悟外境之心識、能知外境差別之心所,遂同時生起,亦同時對外境了別。

 

  是故,除能明證外境之心識及心所外,別無所謂本覺。

 

  【釋】此謂心所法與心識同時起五種功能,如是解釋心所法的機理。此即攀緣同一外境;攀緣時起同樣的行相;攀緣時無先後分別;藉相同的根(器官)來攀緣;對外境的實體同一認識。這種說法與唯識宗不同。

 

  以五平等故,心及心所便非刹那生滅不可,否則即成相違。亦即于攀緣時心及心所生起(活動),然而其作用則相續,前一攀緣心及心所即行止滅,刹那由另一心識心所來代替。由是毘婆沙部便不能承認有本覺,即不能承認有本來清淨心,蓋若刹那生滅,此本來心識亦必生滅,生滅即不能說是本來。

 

  四者,指包括無想定,及名身、句身、文身等三世實有(心不相應行)法。如瓶,既于過去時有,于現在時及未來時亦有。

 

  彼許一切業於完成後仍不失壞。

 

  【釋】於無想定中,心及心所停止活動,否則便非無想。所以只能將這種心理狀態歸為心不相應行法,即與心及心所活動無關。此外尚有得、非得、命根、生、住、異、滅等與重合狀態有關諸法,亦歸入此類。名身即名相、句身即概念的定義、文身即字母讀音,此三者亦為非精神(心心所法)、非物質(色法)的構成,故亦只能歸入心不相應行法。

 

  輪回的機理,彼宗說為即是業滅後仍不失壞的作用,稱為不失法。此固然不能說是色法,亦不能說為心心所法,因為既說心心所刹那生滅,便不能說為不失,因此唯有建立為心不相應行法。然此建立卻有重大過失,若不失法不與心心所法相應,則唯有身業及語業,應無意業不失。

 

  五者三種無為法,即虛空、擇滅、非擇滅。彼宗雲:唯此三無為法,及道諦及有從屬,意識與其從屬,五者許為無漏,餘皆有漏。

 

  【釋】虛空指空間;擇滅無為藉認知的智力(般若Prajna)以滅一切有漏法,如既知自我為虛妄,即不執取種種能建立我與我所的法;非擇滅無為不藉認知,自然滅有漏因,譬如不添柴薪,火自熄滅。

 

  ◇ 經量部

 

  經量部(Santrantika)所主,多與毘婆沙部同。其不同者,可舉例而言——

 

  有部許恒轉相續之無表色為色法,經量部則以其依於色法而成,故是假有,且亦不許三世實有。

 

  【釋】無表色(Avijnapti-rupa)為毘婆沙部重要建立。一般色法(物質界)皆屬可見,且有障礙性,而無表色則不顯現,為無形之色法,且不具障礙。其功能為於身中恒轉相續。

 

  建立無表色,目的是想說明輪回的機理,此不可見而三世流轉,故能保持過去世及今世所作的業,使之成為未來受報的因。立為色法,色法三世實有,是故即可成為輪回之體而卻又非“我”。

 

  然而經量部卻認為一切色法均屬假有,且不承認三世實有。此即經部與毘婆沙部諍論最大之處。

 

  許諸根為識所持,對境則由行相轉而為知,說為所緣緣。心及心所即為五識及其隨行心所,用以對境,例如對色。然外境如色、聲等,實非由心及心所親自認知,實由行相而轉,有如鏡中影像。

 

  【釋】此即謂外境非由心及心所直接認知,彼等且不能直接衡量外境(如衡量顏色深淺等)。五識及隨行心所僅能緣行相而認知外境,此行相為外境在心識中所成,心識如鏡,行相如影,五識及心所則緣影而知外境。這種情形,即所為帶相(sarupya)。

 

  也可以這樣理解,內識與外境之所謂相應,其實即是指內識上帶有所知物件的影相。一定要這樣建立,然後才可以說外境的相狀隨心識變異。假如是心識直接認知外境,則心識便非主觀而為客觀。

 

  由是,如色等對境於今刹那轉,其行相於今刹那亦暗中作轉,故與色等對境相應之行相便亦於今刹那生起。

 

  此刹那後,所轉之行相於下一刹那再作轉,故即可認知有另一外行相生起,而視之為對境。

 

  如是能所二取遂成為有,稱為所知。此如《量決定論》(第一品)雲——

 

  親證同類已 猶如證外境

 

  【釋】經量部認為,“境”的定義即是心所了知的事物;此際心及心所即是“能知”,至於“所知”的定義,則是心及心所所能衡量的對境。

 

  因此所謂“有”,其實即是“所知”,亦即是“境”。

 

  經量部將境作六類分別——一者依二諦分別;二者依自相共相分別;三者依遮遣建立分別;四者依顯現隱現分別;五者依三時分別;六者依一異分別。

 

  依二諦者。不待名言施設而成立的法,且可經得起理智考察,此即勝義諦,亦即自相、有為法。如瓶。唯藉名言施設的法,即是世俗諦,亦即共相、無為法。如無為虛空。如無為虛空。依自共相者。就勝義而言,凡有因果作用之法,為自相,如瓶。無因果作用之法,為共相,如無為虛空。

 

  依開遮者。遮法分二,遮與非遮。以心智直接排遣一法所應否定之成份,即是遮遣,例如虛空,即“無雲的天空”,故“雲”即是應否定的成份;于遮遣時,暗示另一意思(即暗中建立另一法),即是非遮,例如說他對人當面很好,即暗示他在背後對人不好。開許(即建立),為心智無遮與非遮之法,如瓶。

 

  依顯隱者。能以現量了知者為顯現法;唯藉比量了知者,為隱現法。前者如瓶,後者如見煙知有火。

 

  依三時者。於存在的第二刹那呈壞滅相的狀態,即過去法;由於諸緣未足而尚未生起的狀態,即未來法;已生未滅者,即現在法。

 

  依一異者。非別別者為一,如瓶。別別者如插著花的瓶(花與瓶為別別)。

 

  如上六類,皆為心及心所的對境。

 

  經量部說顯現雖是識之體相,然卻屬虛妄,以所轉之行相非外在有故。然能領納分明一切所知之本覺,卻非妄惑。

 

  彼否認心不相應法離色法、心法、心所法而建立。又說三無為非實體有,如石女之子。

 

  【釋】關於顯現,即是心與境的交涉。小乘諸宗都承認心外有境,頂多認為它是實有(存在)而非實體有(其本質非實體)。然則,境既在心外,心又如何緣境(即外境以何機理作顯現)?此中唯正量部主張心能直接緣境,餘部都不承認。不承認的原因,是由於若心能直接緣境時,則心識將永遠被世俗顯現佔有,是則無從清淨心識。

 

  因此毘婆沙部認為,由外境引生心識印象,這即是顯現。如是,修道便主要是斷除染汙無知(我執及由執我而生的貪嗔癡三毒),若非無知,污染即不顯現,以其經心識抉擇,外境在心識的顯現便跟無知時不同。

 

  經量部則更間接,說外境映於內心,轉為行相,然後心識了別此行相,外境由是顯現。如是顯現即是虛妄,以其實為一表相,而非外境本身。如是建立故,修道所斷便亦與毘婆沙部同。

 

  然則經量部何以須建立行相?這則是為了要建立輪回的種子(vija),有行相則能說業是由顯現將業的功德薰染在一相續(Santati)之上,此相續即有情的身心。行相所負擔的即是薰染的任務。

 

  至於本覺,純屬所知,非為顯現,是故便不虛妄。

 

  說心不相應行法不能離色、心(及心所)建立,即謂其若非屬物質,便即屬精神,這是為了破毘婆沙部的不失法而下的定義。參考上文即可了知。

 

  ◇ 聲聞

 

  彼決定屬聲聞種姓者,行八別解脫律儀。複次以四刹那分別觀四諦,首觀非常,如是而證“補特迦羅無我”離實有(離我執)。

 

  【釋】別解脫律儀(Pratimoksa波羅提木叉)分八:一苾芻(比丘)律儀;二苾芻尼(比丘尼)律儀;三正學律儀;四勤策律儀;五勤策女律儀;六近事男律儀;七近事女律儀;八近住律儀。

 

  四諦十六行相:一觀苦諦修四行相——1)非常、2)苦、3)空、4)無我;二觀集諦修四行相——1)因、2)集、3)生、4)緣;三觀滅諦修四行相——1)滅、2)靜、3)妙、4)離;四觀道諦修四行相——1)道、2)如、3)行、4)出。

 

  行律儀即守戒;修四諦十六行相即修止觀,稱為“行相”,即由修止觀而令心識清淨,如不執著“常”、知“苦”等。

 

  以此串習力,二障于五道修習之究竟金剛喻定(vajropamasamadhi)中摧滅。此二障即貪瞋癡三毒及其種子,與煩惱以外之無明。

 

  蓋障既不復有,即已舍離,由是能證有餘依或無餘依之阿羅漢果。

 

  【釋】二障即煩惱障、所知障。煩惱障由我執(執著自我)生起,所謂煩惱即貪、瞋、癡三毒;所知障則由法執(執著概念等)生起;所謂煩惱以外之無明,則如執著于外道義理等。

 

  五道為修道的五個階段,即資糧道、加行道、見道、修道、無學道。金剛喻定為小乘聲聞或大乘菩薩于修行接近圓滿時所起之定,斷除最後煩惱習氣。

 

  無餘依阿羅漢于證果時已不依身識,有餘依則仍依身識(即世俗之所謂未死)。

 

  ◇ 緣覺

 

  緣覺除觀首以非常之四諦外,複觀十二因緣。彼與聲聞在修道上大致相同,唯聲聞眾雖離人我執,卻仍許外境之無方分極微為勝義,緣覺則認一切外境均屬虛幻,勝義諦中無實有,唯是心識現象。

 

  【釋】十二因緣為:無明(Avidya)、行(Samskara)、識(Vijnana)、名色(nama-rupa)、六入(Sad-ayatana)、觸(Sparas)、受(Vedana)、愛(trsna)、取(upadana)、有(bhava)、生(jati)、老死(jara-marana)。此十二支中前者為後者生起之因,如行之生起,以無明為因,故若無明滅,則行亦滅。

 

  聲聞眾謂“極微”(paramana)為真實有,此即將物質分至不可複分時之粒子。其說為有,以無方分故,即無可分上下左右,說為極微無方分,因一有方分,即可再分。緣覺則不許此說,故比聲聞為究竟。

 

  彼等許內自執持之識為真實,此則略與唯識宗所主相同。如《現觀莊嚴論》(第二品第八頌)雲:

 

  遠所取分別 未離能取故

 

  當知由所依 攝為麟喻道

 

  【釋】此謂緣覺僅能離“所取”(外境),而執內識(能取)為真實,故未究竟,喻其如麟(相傳麟為獨角獸)。

 

  于廣大資糧道中觀無我,如是由加行道之暖位,至無學道,每 一證量,皆能於一座中現前證得。

 

  是故聲聞與緣覺等二乘之分別,只在要根器之利鈍。於意業及證悟之理路,實無太大差別。亦以此故,二者同藏(經律論等)。

 

  【釋】前說五道,於資糧道後為加行道,有暖、頂、忍、世第一等四位。以後為有學道,即見道、修道。至無學道,則能證極果(聲聞為阿羅漢、緣覺為辟支佛、菩薩為佛)。

 

  此即謂緣覺利根,故唯證無我尚歷時百劫,此如《俱舍論》(分別世間品)雲:“要百大劫修菩提資糧,然後方成麟角喻獨覺。”以後即一座即能證一次第,得果迅速。

 

  大 乘

 

  大乘,或名菩薩乘,依宗義順分為二,即唯識宗(Vijnanavada)及中觀(Madhyamaka)二宗。

 

  ◇ 唯識宗

 

  經量部遮撥毘婆沙部所主心識之時分、極微之方分等。唯識宗僅許外境非屬認知,此實與之暗合。故《三摩地王經》雲——

 

  佛子,此三界唯心

 

  此是此宗遂名唯識宗,蓋彼主一切法唯心所顯現故。

 

  唯識宗亦依末轉*輪所教,許一切法依遍計所執、依他起、圓成實等三性而安立。

 

  【釋】毘婆沙部說心王心所同時刹那生滅,又說物質(色法)可分析為無可再分的粒子名極微,二者均為“實有”見地鋪路。經量部反對毘婆沙部,已說一切顯現均是識之體相,然此說未免將識體執實,僅視識上的顯現為虛妄。唯識宗為避免實執六識聚,故建立阿賴耶識。

 

  阿賴耶識的成立,是為了使種子有一安立的處所。然而若僅將阿賴耶識當成業種子的倉庫,則仍未免落于常邊,是故便為阿賴耶識另立一作用,稱為熏習。於是種子于諸緣具備時即起現行,而現行又同時熏習種子,由是說為不常不斷,立中道義。此即唯識宗熏現與經量部熏習最大不同之處。

 

  至於說一切法唯識變現(一切法唯心),則如《唯識二十頌》所雲:

 

  “安立大乘三界唯識,以契經說三界唯心。心、意、識了名之差別,此中說心意兼心所。唯遮外境,不遣相應。內識生時似外境現,如有眩翳見發蠅等,此中都無少分實義。”

 

  此謂識生起時,變現物象如外境,凡夫於是執外境為實有,不知此僅如眼病的人見毛髮蒼蠅,無少分真實。如是即識所變的原理。

 

  遍計所執自性,如黑夜中踏著草繩,誤以為蛇,此於世俗中亦非真實。

 

  依他起自性即是緣起,一切法皆依因緣生滅,緣具則生、緣不具則滅,是故依他起的“他”即指諸緣,一切有為法都屬依他起,為世俗真實(世俗諦)。

 

  圓成實自性即一切法自性,為勝義諦。

 

  此中遍計所執自性,複分為名言遍計執,及相成就遍計執。前者指假立名言,包括一切法之假相,及其安立之假名,此皆心識之增益而非實有。後者指人我與法我。

 

  【釋】如是,“所知”便即是名言遍計執,因凡所知都屬假立的名言。如瓶,“瓶”即是名言,而此現為瓶狀的物體,無非只是此物體在心識中變現所顯的相狀。此相狀有如符號,共業不同的有情,見同一符號,便有不同的相狀。

 

  至於相成就遍計執,即由心識虛構而成的概念。如人我、法我,即對個體的執著,及對概念的執著。由執著而令相成就,本非實有。

 

  依他起亦分兩種,即不淨依他起與清淨依他起。前者包括由五蘊近取而引生之一切有漏法,如由引頌“於是空法處,愚者妄分別”,至“苦惱無有量“所說。後者包括究竟清淨勝利王之佛身、根本智、刹土等。前者之得名,以其依於業及習氣等他緣故;後者之得名,則以其依離障之緣而起故。

 

  【釋】此即輪回界一切法,都屬不淨依他起;而涅槃界一切法,都屬清淨依他起。此即與後面將要說到的了義大中觀不同。了義大中觀說涅槃界的法離緣起,如是即非依他。唯識宗如是建立,是由於認為“假必依實“,由是建立清淨依倔起,說佛身等實有,以《三摩地王經》第三十二品(Sutradharananusamsa)頌雲——

 

  於是空法處 愚者妄分別

 

  行於分別中 彼人趣惡道

 

  眾生生老遷 流轉無窮已

 

  沈沒生死中 苦惱無有量

 

  此即說十二因緣流轉。“空法”指因緣所生法,“妄分別”即是無明。

 

  複次,圓成實亦分為二,即不變異及不顛倒。前者為內光明藏、法界不變異自性、及住自性真實(實相)。如《密嚴經》雲——

 

  此藏已決定 許為阿賴耶

 

  至若後者,於到達無漏道究竟後,可說果位阿賴耶已無顛倒,以障智之煩惱已澈底清淨故。

 

  【釋】依唯識家的說法,空二執之真如,即是圓成實性。不變異圓成實性便即是法性,斯為究竟真實。不顛倒圓成性只是一種除蓋障的作用(智),故非究竟。

 

  唯識宗可分為實相派及假相派。

 

  實相派認為,眼識緣青色時,青色如實顯現為青色;假相派則認為青色顯現之類一切法,於外境或心識中皆無實相,故較實相派稍勝,以此實許除識外別無其他實法,因無明習氣增益,心識無明始污染及執著諸顯現。

 

  若更分別,實相派更可分為主張能取所取等數、或主張相有差別而識則無有差別、或主張相與識如一卵之二份。此皆以外境及識而作分別。

 

  假相派則以心識自體是否為無明習氣之垢 障所染,分為有垢 、無垢二派。

 

  於主張能取所取同等數目者,或說八識聚,或說六識聚。於主張相有差別識無差別者,或說六識聚 ,或說一識,如是即有無數分別。

 

  【釋】以眼見外境的青色為例,實相派(Sakaravada)認為,青的相為真實,而假相派 (Nirakaravada)則認為不真實。

 

  同樣主張外境由識變現,為什麼卻有真相假相的分別呢?這是因為真相派說,識的變現有三,如一、青色現為青色;二、青色現為有方分的相;三、青色現為外境。他們認為,前二者真實,心識未因此而受無明污染,後者則已受污染,故執持外境。換言之,他們認為只有執持外境才是錯誤,認青色為青,並由是認許其方分相狀,則並非錯誤。而假相派則認為三者皆不真實。這即是兩派的分別。

 

  真相派分三:能取同數派、心境摻雜雜派、半卵對開派。

 

  能取同數派主張:當眼識緣花紋時,花紋上青黃等我的數量,跟眼識中生起的青黃相為同等數量。這樣的主張,即等於說眼識生起的青相與黃相為異體。

 

  心境摻雜派則認為花紋上青黃二色同體,持青黃相的根識亦同體。

 

  半卵對開派則將內識與外境視同一卵中的蛋白與蛋黃,他們主張,心識變現的外境青色,跟心識所持的青色相,雖皆依心識,然而彼此卻異體。

 

  因此三派的差別,實在於外境內識同體與異體的主張不同。

 

  至於假相派,則有有垢 派及無垢 派的分別。有垢派認為無明習氣可污染心識的本體,無垢派則認為心識本體不受污染。以此分別,前者便否定自性清淨心。

 

  唯識宗又可分為隨教行及隨理行二派。隨教行者主八識聚,隨理行者主六識聚。

 

  此宗雖較聲聞、緣覺為勝,然彼不能如實了知勝義諦圓成實性,此以彼雖共許外境及顯相皆非諦實有,唯卻許自性光明又無二智 之本覺為勝義圓成寶。

 

  【釋】認為本覺諦實有,是因為覺得“假必依實”,必須建立一實法然後才可以將假法比較抉擇。同時,他們亦認為若不立實法則成斷滅,是故他們所立的勝義諦便非究竟,即仍落實事執邊。

 

  下來說中觀宗,其實中觀自續派亦執實法,然而他們卻不如唯識宗之執內識為真實法,僅視解脫後的內識為真實。

 

  所以于諸宗中,由自續派以下皆有實事執,僅所執的程度不同。應成派之執則最小,僅概念尚未離邊。

 

  ◇ 中觀宗

 

  中觀宗分二:外宗、內宗。

 

  外宗說無體性,屬粗品;內宗說了義大中觀,屬細品。

 

  外宗複分為二:中觀自續派(Svatantrika madhyamaka)、中觀應成派(Prasangika madhyamaka)。

 

  【釋】一向以來,漢地學者都無中觀宗分外內二宗的說法,此實緣未明中觀次第之故。今敦珠法王此論,當可啟發學人作深入研究。

 

  大中觀(Mahamadhyamaka)另有他空派(Shentong),即西藏覺囊派(Jo-nang pa)之所宗。彼宗稱之為(他空大中觀),說如來藏,且以如來藏為實體(真常),即同漢土之華嚴、天臺,亦即《大乘起信論》的見地。此宗于西藏為格魯派宗喀巴大士所力破,斥之為錯見。宗喀巴大士的說法傳來漢土,即成為“真常唯心”的判教。

 

  然而“他空大中觀”實非“了義大中觀”。了義大中觀雖亦說如來藏,卻示以為之“真常”,僅視之為一清淨心識境界,能自顯現功德。譬如大日,能自顯現光明,卻不必因光明顯現即執大日為“真常”。

 

  故于大中觀,必須作“他空”、“離邊”、“了義”等簡別,不能因其都說如來藏即視為一律。此處敦珠法王唯許“了義大中觀”為內宗,未說不了義的“他空”為內空。若站在修道次第的立場,外宗雖非究竟,卻亦為道次第之所依;且“他空”亦非錯見,蓋行者修中觀亦肱以此為道次第中一次第見地,如甯瑪派修心識光明(道光明),即由“他空”起修。然後漸次“離邊”,以直證“了義”,故僅能說“他空”為非究竟。且須注意,依“了義大中觀”的見地,給判為“性空唯名”的應成派實亦非究竟,是故判為“粗品”,判為“外宗”。這一點,很值得學者深思。

 

  ◇◇ 甲、外宗

 

  ◇◇◇  一、自續派

 

  毘婆沙部、經量部及唯識宗,三者宗義皆落體性邊,故未能離實執之戲認。自續派則立于中道(Madhyama),蓋以一切法本不落兩邊,具中道自性故。

 

  自續派許一切法於世俗顯現中為有,即於顛倒心之覺受中為有,而於勝義離顛倒之覺心中即為無。

 

  此派建立二諦,世俗諦及勝義諦皆複分為二。於世俗諦可分為——

 

  凡所顯現皆具因果力用之正世俗(tathyasamvrti);凡所顯現皆不具因果力用之倒世俗(mithyasamvrti)。

 

  於勝義諦可分為——

 

  斷除單邊戲論之離一勝義(Paryayaparamarthasatya),如說芽非自生等。

 

  斷除多邊戲論之離多勝義(aparyayaparamarthasatya),如說芽非自生、非他生、非自他共生、非無因生等。

 

  【釋】自續派建立世穀有、勝義無,自了義大中觀看來,仍落相對法(有無即是相對)。此即如《楞伽經》之說一百八句義,所有句義皆相對法。凡相對法皆屬邊見,故非了義。

 

  於世俗諦,可舉例說明。如雲,世俗執此顯現為實有,是正世俗。雲具因果力用,如能化為霖雨。若雲現蒼狗之形,執此顯現為蒼狗,即是倒世俗,以雲所現之蒼狗無因果力用,如不吠、不守夜等。

 

  兩種勝義,譯為“離一”、“離多”乃取其涵義而譯。嚴格的定義是,離一勝義須藉同義異名而建立,離多勝義則不能藉異名。如說芽非自生,可說“種子”非“芽”的同義異名,由是說芽非由“芽”出;若離多邊,則不能如是建立,如說芽非他生,若仍說“種子”非“芽”的同義異名,則反易證成芽由他生。

 

  世俗諦定義,為能被考察智所破,故經不起考察;勝義諦定義,不為考察智所破,故能經受考察。

 

  據此,於認知世俗、認知諸相時,即不能用“非有”來否定,僅能知其無實體自存。

 

  【釋】能為考察智所破者,如瓶,一經考察即知其無自存的實體;若無為法,以離緣起故,即不為考察智所破。以是之故,此派主張“究竟一乘”,以聲聞、緣覺所證,非為究竟,非無住涅槃。

 

  然而說瓶無自性,卻只能說“瓶不是以瓶的實體而存在”(即“瓶無真實存在的實體”),僅能如是表達勝義,不能說瓶自性非有。因為依考察智僅能考察瓶是否以實體自存,而不能考察瓶的實體為有為無。

 

  外境與內識皆具空性,故僅許於有無都不作增損區別之根本智。此如師子賢論師於《般若現觀莊嚴論釋》中所雲——

 

  以此根本智 即自存本覺

 

  【釋】若增損有邊,或增損無邊,則必執世俗為實有,或執世俗為虛無。二者皆失中道。

 

  說根本智為“自存”之本覺,以“自存”即離緣起故。以離緣起,然後始能於有無都不作增損。

 

  能破之於所破(此如世俗諸相),由量及因明正理建立。此即金剛句(rdo-rje gzegs-ma)之於因上考察;破有無生(yod-med skye-gog)之於果上考察;破四句生(mu-bzhi skye-gog)之於因果二者上考察;以無上緣起作隱義同類因遮遣;以離一多作顯義遮遣。

 

  【釋】本段所說為因明五支,即五正量。

 

  金剛句為決定義,如言“佛寶”,此即由“佛”加以考察,證成“佛寶”此義。如是即為因上考察。

 

  破有無生,即謂非有、非無。破四句者,則謂離有、非有、有非有、非有非非有等四句義。此中考察有無即果上考察;而考察一切相對句義,則為因上考察。故破四句生即同時考察因果。

 

  隱義遮遣必用同類因。如雲以緣起故,五蘊非我。“五蘊”即“我”之同類因。如是破執五蘊為我。

 

  顯義遮遣,則將五蘊一一分析,謂色中無我,以至受想行識中皆無我。故其遮遣僅能說之為“無”,而不能說之為“非”。——“五蘊中無我”與“五蘊非我”,在意義上有很大的分別。

 

  是故於幻相(此即為外宗所力圖建立之境),本宗對此遮破,不能用隱義同類因,因其已離範限,僅能引顯義遮遣用以排除,即僅能排除其為實有。如是,自續派許假定建立之無生自性為勝義諦,離戲論如虛空。

 

  【釋】何以自續派不能作陷義同類因遮遣?蓋依其安立二諦定義,于因明五支中僅四支可用。若用“非”來遮,則與定義相違。如瓶,不能謂其“非有”,僅能謂其為“無實體有”(無有)。此已見前說。

 

  如是,此派局限處即在於此。故于如來藏,即僅能說有垢無垢 ,而不能說非淨非染。由是勝義建立亦僅能定義為“無生”。

 

  此派建立勝義無而世俗有,仍犯落常斷二邊之過。

 

  此派於離戲論之假定(無生自性),僅憑顯義遮遣而了知,實非了義,因其用以破除戲論之智量,本身即未離戲論。

 

  【釋】僅憑顯義遮遣考察,未離戲論,因其考察智未離有無二邊。如考察瓶,實無非考察“瓶有自存的實體”、或“瓶無自存的實體”,此考察即從有無二邊出發,而結論亦未離有無二邊。

 

  隱義同類因遮遣說泥土非瓶的自性,則據緣起為基礎,非從“是非”邊出發,故其考察即離戲論。

 

  ◇◇◇  二、應成派

 

  應成派以顛倒心及無顛倒心以界定二諦。

 

  于聖菩薩定境中,及諸佛一切相根本智中,離能所的相對即無能知識與所知境的對待。此如人未睡,不應有夢。如龍樹大士雲——

 

  猶如人夢中 由夢力能見

 

  妻兒及居地 醒則不復見

 

  于諸世俗相 所見亦如夢

 

  離夢開智眼 即離世俗執

 

  【釋】應成派的基本見地,無非分迷與覺,迷則為凡夫,覺則為聖者。是故世俗執諸相,如入睡時執夢境,此即為迷。聖者離世俗執如離夢,由是離能所——能知者是心識,所知者是外境。

 

  然應成派的局限亦正在於此,雖非如自續派之仍落常斷邊,但分為“顛倒”與“無顛倒”則仍屬對待。凡相對法悉是戲論,故應成派於“究竟”尚隔一塵。

 

  “能知”入根本智,即句寂滅。心及心所中諸戲論悉遮遣後,即住於離言說思維之無上寂滅,是名為無顛倒心真實。如月稱論師於《入中論》說此雲——

 

  不生是實慧離生 此緣彼相證實義

 

  如心有相知彼境 依名言諦說為知

 

  又雲——

 

  盡焚所知如乾薪 諸佛法身最寂滅

 

  爾時不生亦不來 由心滅故唯身證

 

  此即說勝義諦上之了知,及其所了知之客境,即為本住自性,法爾真實展現。

 

  【釋】上來《入中論》偈頌,可改譯如下——

 

  以無生為真實故 根本智亦是無生

 

  于智量中證真實 恰如相中證世俗

 

  如心對境起浮現 如是了知彼客境

 

  原頌七句,譯為六句。

 

  後一頌亦可改譯如下——

 

  盡焚所知如乾薪 佛法身證寂滅果

 

  爾時不生亦不滅 心來已由身現證

 

  這樣就比較容易瞭解,什麼叫做“能知”入根本智。

 

  無顛倒心之“能知”,其機理亦如顛倒心之“能知”。當顛倒心緣諸相時,心中浮現境相,如是即謂“能知”。無顛倒心于智量中起“能知”作用,但以其為根本智故,根本智真實,故其“能知”亦即智量所證真實。

 

  凡夫執著與“能知”相對的“所知”,而諸佛現證則無對待(因證真實故,真實即無對待),故說為“盡焚所知”。所知盡,即寂滅果。此際說境界為“不生不滅”,以“心滅”(所知盡的境界),故說不生;以法身親證,說為不滅。

 

  這即是應成派所建立的成佛機理,跟自續派不同。自續派建立“無生自性”,仍落體性邊。應成派說“無生”,則僅為根本智所證的境界,故即不落體性邊。

 

  妄見之顛倒心,為凡俗無明所染而失真實,此猶病眼之執翳暗及毛髮相。具能取所取對待之顛倒覺受,即因苦樂、高下等習染,而現為六道有情界。聖者於後得定境中則覺受不同,實為彼等所知之情器世間而已。世俗顯現有如是二相,此即如有患根與無患根之覺受。

 

  如《入中論》雲——

 

  妄見亦說有兩種 謂明利根有患根

 

  有患根之諸覺受 明利根則說為倒

 

  是故輪回一切法,心王心所及其對境之覺受,均為世俗顯現。即猶具未離染身之登地菩薩,因心王心所尚未離障染,其在六識聚中顯現之外境,亦無非世俗。

 

  要之,凡遮遣者皆應歸之于世俗顯現邊,而建立之為顛倒。然世俗顯現,又分為顯於有患根之倒世俗,及顯於無患根之正世俗。前者好於凡俗心中亦許為不實,如第二月、如夢等妄見。後者於凡俗心識中卻許為實,如月等妄見。

 

  顛倒心中之各種顯現,雖於執二取之顛倒境中許為真實,然於聖者及佛陀之等至中,則非為所緣,以顛倒既滅,顛倒顯現自亦不起。此猶如毛髮相唯現於有患眼根,於善眼根則不現。前引之《入中論》複雲——

 

  如眩翳力所遍計 見毛髮等顛倒性

 

  淨眼所見彼體性 乃是實體此亦爾

 

  又如聖提波之《中觀滅妄論》(Madhyamakabhramaghata)雲——

 

  聖者如日智 摧破無明暗

 

  心王及心所 對境皆不起

 

  【釋】世俗分二層次,喻為有患眼根所見之倒世穀、無患眼根所見之正世俗。前者好遍計所執自性,後者即依他起自性。前者即凡夫之妄執二取(能取所取)為真實,猶病眼執毛髮相為真實;後者如聖者於後得定中所證境,情器世間緣起實相。此實相其實仍非真實,故屬虛妄。聖者及佛陀於等至中所證,則非顛倒虛妄,以離二取故,顛倒不起,譬如於善眼根中毛髮相不起。此即所謂圓成實性。

 

  是故依他起自性,僅屬世俗之真實。應成派亦予以遮遣。

 

  《入中論》偈頌後二句,應譯云——

 

  淨眼所見一切法 應知亦為世俗諦

 

  如是即較易理解,知凡緣起法皆屬世俗,非絕對真實。

 

  如是,勝義諦可定義為遠離能所二取戲論之體性,心王及心所之一切垢染,于如實展現中悉皆寂滅。以離繁瑣名言句身等體,故無對外境之攀緣。

 

  勝義諦又可定義為離言說思維之常恒真實體性,遠離戲論,不落見地。此如《順中論》偈頌所云——

 

  二種法皆無 戲論不戲論

 

  不分別不真 此義是諦相

 

  【釋】上偈依元魏般若流支譯。頌意雲:由戲論以離戲論,即外無所受,內無法執,此即為寂滅(諦相、真實相。)

 

  如是即遠離能所二取——內識能取、外境所取悉皆遮遣(故雲“二種法皆無”)。

 

  總之,甚深義之法界,諸佛離一切障之殊勝寂滅心識、了知法界之一切相智、聖者菩薩于等至中之根本智體性、於後得時顯現之勝慧,凡此皆為勝義諦。

 

  【釋】上來依定義說應成派勝義諦範限。

 

  由是可知,應成派之分別勝義與世俗,實以二取作為分別,此即彼宗較自續派以下諸宗優勝之處,以不落本體範限故。

 

  應成派雖亦用因明五正量以衡量諸法無自性,然卻不同自續派之先建立世俗相為假,然後予以遮遣;或先建立離戲論,然後用勝義起初遮遣戲論。應成派以無顛倒密意辯證,引向不可言說、不可思議,住於真實。此中一切皆無分咖哩 ,離“有、非有、有非有、非有非非有”四句。由是遮破一切有執之見地。如龍樹菩薩《迴諍論》云——

 

  若我有少宗 則我有彼過

 

  由我全無宗 故我唯無失

 

  於《廣百論》中亦有云——

 

  有非有俱非 諸宗皆寂滅

 

  於彼欲興難 畢竟不能中

 

  複如《中觀寶燈論》云——

 

  所許之實事 少分亦無有

 

  從始本不生 如同石女兒

 

  【釋】應成派先不立量,由是即可用隱義同類因以遮遣一切先設見地為非,複可衡量一切法無自性。

 

  以遮遣見地故,即能離有、非有等。無先設見地故,即“全無宗”(全無先行建立的宗義,如唯識宗建立阿賴耶識、自續師建立無生自性),由是即不受人所難。

 

  既“全無宗”,故自然無實事執,如唯識師之執阿賴耶、自續師之執無生自性,從應成派的觀點看來,皆落實事邊。此無實事執,即以“從如本不生”故。

 

  或難云:如是,二諦應即無從建立。以其既住於真實自性中,則已超越一切對待,二諦亦應已被超越。

 

  答雲:應成師亦依虛妄世間增益相而建立其名言,唯卻不似他宗執之為宗。如《入中論》所雲——

 

  若時都無依他起 雲何得有世俗因

 

  又如《三摩地王經》云——

 

  所聞與所說 離諸文字法

 

  無改而增益 作聞法開示

 

  【釋】應成派以下諸宗,先作世欲諦建立,然後離世俗建立勝義。故彼等認為,若不先建立世俗,即應無從建立勝義。然應成派之二諦,則僅以名言為世俗,其名言建立則隨順世間虛幻增益(本屬虛幻,卻為之建立名言,此即是“增益”),而離一切世俗即為勝義。故雖未立量,亦可建立世俗。《入中論》偈頌,即依他起料視為世俗因,予以遮遣,此即離一切緣起法(名言法)而立勝義。

 

  《三摩地王經》偈頌的意思是:佛所說與聖者所聞諸法,實離文字(名句等種種名相),然於開示法義時(或聖者聞法時),則不能不隨順世俗建立名相以溝通,然此建立雖有增(為虛幻法增益名相),而法義則實未因此增益建立而有所改變。此即如應成派所建立的二諦,雖建立世俗而不壞勝義。

 

  是故於真實中雙運等至與方便大悲,即能積集智慧資糧;於後得定中視一切法如幻,即能積集福德資糧。由是即能證佛之起初法身及兩種色身。如《寶鬘論》雲——

 

  諸佛之色身 福資糧所玍

 

  如王慧資糧 流出佛法身

 

  如是,根之中道,緣二諦;道之中道,緣二資糧;果之中道,緣法身二身雙運。

 

  【釋】真實中等至,離一切染,即是智慧。興大悲雙運,即智悲雙運。如是積智慧資糧;後得智中如實見情器世間,功德事業自然生起,如是積福德資糧。由是成就佛法身與兩種色身(報身與化身)。

 

  住於真實而不離世俗(大悲方便),即不偏于智邊,由是始能積智慧資糧;雖作功德事業而視一切法如幻,由是始能積福德資糧。故曰根之中道緣二諦;道之中道緣二資糧。

 

  如是證法身二身雙運。凡成佛皆法報化三身具足故。

 

  ◇◇ 乙、內宗——大中觀

 

  複次宣說深細內宗大中觀義。此如清辯大師于《中觀寶燈論》中所云——

 

  應成自續二派中觀,為粗品外中觀。善知識為辯破外道,或因著述大論,或因建立殊勝義理教導,是故說此。若欲體悟細品內中觀,行者則應于瑜伽行中觀自性中修止觀。

 

  此即說中觀有二,一為外粗品,一為內細品。

 

  【釋】《中觀寶燈論》即《般若燈論釋》,收《大正》第三十卷。引文不在本論之內,見於釋文,故漢地無此。

 

  此中須知,“他空大中觀”實依瑜伽行自續派而建立,以其視一切輪回法自性空,而涅槃法則本體不空,由是“無生自性”以外一切法空,是即“他空”。

 

  應成派則為“自空”。不但不執外境,抑或不執內識,由是離能取所取,住於真實,此即無“無生自性”可執,由是輪回涅槃法皆自性空。

 

  了義大中觀,即瑜伽行中觀(Yogacara-Madhyamaka),即所謂“大圓滿”法門,此即遮遣了一切相對法,而赤裸直證絕對。由是“他空”、“自空”皆相對法,僅絕對始為“不二”(相對即為二),故此即不二法門,亦名不可思議法門。

 

  于後者,攝法王彌勒已廣說其義,一切法安立為三性。此即就末轉*輪所說之無倒義理,及三輪究竟清淨義,予以安立。

 

  【釋】彌勒為未來佛,尚未正式於人間示現,故稱之為“攝法王”。及其示現成佛,始為世尊。

 

  三性,即遍計執自性、依他起自性、圓成實自性。三輪清淨,即主、客、物三者自性空。如以佈施為例,即施者(主)、受者(客),及所施之物(物)三者皆無自性。以三輪體空故,釋迦說未曾說法,未有一有情可度。

 

  了義大中觀以末轉*輪所說為了義經。如今有些學者懷疑,中觀宗既說唯識為不了義,而釋迦於末轉*輪實說《解深密經》等唯識宗經典,卻又謂末轉*輪為了義,何則?寧瑪派認為,末轉*輪實說“瑜伽行中觀”(了義大中觀),《解深密經》等說唯識僅為其一分。

 

  此可以《入楞伽經》為例。其主旨雖在說如來藏,然卻仍說三性、八識,即因如來藏實為離垢心識境界。欲說離垢 ,必先令凡夫知心識污染種種行相,此污染相即名阿賴耶識。故末轉*輪非專說唯識,僅為方便而作此建立。故可判唯識為不了義,而末轉*輪則為了義。

 

  于前說唯識宗中,依他起性為空體,且說為絕對,所遮如幻外境空。絕對真實(圓成實性)者,亦說為所遮如幻外境空。蓋於心識及心行境界中,凡依他起者都說為如幻外境及其一切屬性皆空之體,而一切法所依,本體皆空之空體,即是絕對真實。然此空體卻非實有,以其為其輪回境之空故。輪回刹那生起,複依其垢染性及重大過失而作區別。然此體於涅槃之證悟相則不空,以無始來時法爾住故。

 

  《寶性論》如是云——

 

  佛身法爾淨 煩惱故不染

 

  而不離功德 以其不異故

 

  《釋論》云——

 

  此偈明何義?有情若離一切妄心,不於此自性清淨如來藏中作種種區別,則自能遠離一切刹那生起之污垢。

 

  如來藏實無所有,唯清淨故,然自性真實,離分別法。故知如來藏中一切分別皆空,能除虛妄覆蓋。然于恒河沙數諸佛之無分別相中則不空,以無分別及無所舍故。

 

  【釋】此說“空”及“不空”。空如來藏為依他起性,不空如來藏即圓成實性。亦即空如來藏所空者為輪回界一切法,而不空如來藏則為佛無分別、無舍離之法爾真實境相。換言之,八地以上菩薩心識已不受污染,即證緣起法之空性。而佛心識(姑名之為心識)則法爾不受污染。故二者心識境界不同,聖者證依他起性,佛陀則證圓成實性。故曰“如來藏實無所有,唯清淨故”。

 

  所引《寶性論》偈頌,依拙譯《實性論新譯》。勒那摩提則譯為——

 

  如來無為身 自性本來淨

 

  客塵虛妄染 本來自性空

 

  本書英譯者則譯為如下——

 

  刹那生起污染空 以其具有分別故

 

  無比真實卻不空 以共具無分別故

 

  此屬意譯,用意在配合說明依他起與圓成實之空與不空。

 

  此即謂如幻所顯諸相(遍計執)實無體性,依他起者亦無體性,而勝義真實(圓成實)複無體性。前二者為具能所之戲論,刹那生起虛妄,其自性則空。後者則為法爾顯現之空性,為無實體之本性,以本來清淨故,因空性力用而住,此即諸佛法身之證悟相。其所顯現之力用,即為佛身佛土之體,遍虛空現前生起。以此覺性力用法爾而現,故離因果。此即如來十力及四無畏之體。

 

  諸佛法爾顯現,名善逝種。此非如種子之有變壞、有增減、有因緣等等,此無有覆蓋,亦無有一可喻境堪思量或顯現。

 

  此如《文殊師利遊戲大乘經》(Manzusri-vikridita-mahayana Sutra)所雲——

 

  姊妹,妄心雖刹那生起,然不與自性內光明相融,以自性內光明不為刹那生起之妄心所染故。

 

  此亦如彌勒菩薩于《寶性論》中云——

 

  無為無功用 不依他而覺

 

  具智悲力用 自他利俱足

 

  【釋】唯識宗謂遍計所執無實體性,依他起者亦無實體性,而圓成實則有實體性。即中觀自續派安立無生自性,宗旨實亦同此。故據唯識見修習,即有能淨的智,與所淨的識,是即為分別。瑜伽行自續派則屬他空,是亦落分別對待邊。今了義大中觀說圓成實亦無實體性,很可能給外宗(如前說唯識、中觀自續派)認為是“斷滅空”,是“惡取空”,故須辨別其理。

 

  所謂圓成實性,雖然真實,但卻不必有實體性,正以無實體性,然後始能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增不減。所以諸佛實法爾顯現,離諸緣起。所表現出來的,非其體性或身相,而是其法爾功德事業。此如大日亦無實體,然而其光與熱卻法爾生起。此即其體雖空,卻不失力用。

 

  《寶性論》一頌,謂佛性及所攝八種功德,即一無為、二無功用(無作意起功用),三不依他覺、四智慧、五慈悲、六力用、七自利圓滿、八利他圓滿。詳見拙譯《寶性論新譯》。

 

  唯若執一法除空性外即無自性,此卻為本空見,蓋亦可依此邊見說起初佛身本空。如是,則佛身、本覺智、佛土等皆可說為非實有,積集資糧、清淨垢障等依此亦皆非實。無論因乘果乘之教法實顯示除障之道,如是亦成斷滅。

 

  若清淨之體非實,即無清淨之果可得。根本智若空,則無利他之行,亦無所謂證悟。對欺之不淨依他起,亦無證悟相可轉此不淨為清淨依他起。由是無在纏與解脫之自我,亦無教法可供個人證悟。如是有種種過換匯,皆緣執著自性本空而成邪見之因。此由《寶積經》所說即知——

 

  迦葉,若乎空性,以心計量,由邪見見空,是則為大邪見。迦葉,甯見計我如須彌山,不見憍慢眾生計空為元。何以故?迦葉,一切邪見,解空即離,若此計外之空,彼不可化。

 

  【釋】所謂“計外之空”,即是虛無,不但否定事物的本體實有,且連事物的功能亦加以否定。如是一切法皆歸斷滅,是則名為“惡取空”。

 

  了義大中觀雖遠離一切邊見,但卻承認事物的相與用,因此修道便可除去垢障,便可積資糧,便可證悟。此即與“計外為空”者有所不同。

 

  然若計外非空,則如《入楞伽經》云——

 

  雲何空性?此即一切法勝義真實,即聖者大根本智。聖者根本智之究竟,即其本覺,此中一切見空,諸漏亦空,是即一切法勝義起初空,是即聖者大根本智。

 

  說外空之勝義真實,亦可見於次轉*輪經典。如《般若二萬五千頌》雲——

 

  何等名為他法他法空?若佛出、若佛未出,法住法相位,法性如實際(依藏本尚有以下數句:無漏真實、法性如是、無倒自性如是、無異自性如是、如其真實如是住),過此諸法空,是名他法他法空,是名菩薩摩訶薩摩訶衍。

 

  此即如前引《寶性論》云——

 

  佛身法爾淨 煩惱故不染

 

  如是展現之自性於有情心識中,實如珍寶之藏諸於地。於彼性中本無污染,然卻刹那自然生起輪回相,如水成冰。《三摩地王經》中有雲——

 

  清淨內光明 無障亦無雜

 

  是名善逝種 無始住真實

 

  于龍樹大師之《攝真實論》中亦云——

 

  有如地中泉 彼是純清淨

 

  智在迷妄心 亦純淨如彼

 

  上來所引,即謂依了義言,如來藏實不可思議。如來藏自性遍輪回涅槃,離善離惡。此如《大乘莊嚴經》云——

 

  一切法自性 無異即如是

 

  淨即如來性 有情具彼種

 

  上來所引,明離對竺之自性,即為無變異之實相。於《寶性論》中有云——

 

  本初及後際 不變其勝義

 

  若依刹那生起之污染作區別,則說有三類,此如《寶性論》云——

 

  不淨與染淨 及圓滿清淨

 

  次第相應者 凡夫菩薩佛

 

  《釋論》釋此云——

 

  世尊于諸經中廣說無垢藏六種義理,即性、因、果、相應、行等。此皆可依三種境界,立三種名字——一者,境界不淨者名為世法有情;二者,境界有淨及不淨者名為菩提薩埵;三者,境界圓滿者名為如來。

 

  以此即有三乘差別;或依次第而有五道、十地之差別;或依偷而有善惡有情之別;有聲聞、辟支佛、菩薩、佛陀之別。然內在光明自性則為真實之開展,亦即勝義諦,周普萬法而無善惡增減等種種對待。此如瓶,瓶由其性而顯差別,謂土瓶、木瓶、寶石瓶等,然若論瓶之空間,則無瓶性差別。如《寶性論》雲——

 

  如空遍一切 而空無分別

 

  自性無垢心 亦遍無分別

 

  遍一切處法共相 過失功德及究竟

 

  愉如虛空中色法 有劣有中有最勝

 

  【釋】上來大段說如來藏。

 

  如來藏思想於印度佛教中為一大流派,當日傳來漢土,發展成為三論宗、華嚴宗、天臺宗。然而當日傳來者實為瑜伽行自續派的他空見,即《大乘起信論》的思想。至於菩提達摩所傳,愈來愈多證據證明即是不二法門(文殊師利法門)。此可參考邵頌雄《禪密同源初探》(刊《內明》第二九九期)。

 

  不二法門即了義大中觀,雖亦說如來藏,卻非他空。由是即不受今日漢土流行三系判教所判,以其宗義非“真常”故。

 

  於《寶性論釋論》中,已明說凡夫、菩薩、佛的分別,依三種境界(vrtti原意為轉,指心識所轉境)。然而當日勒那摩提譯本論時,實持他空見而譯,由是遂令彌勒菩薩所傳的如來藏義與他空見混淆。蓋禪風為心識所轉境界即無實體性,如何能稱之為“真常”?此可參閱拙作《寶性論五題》(刊《內明》第二九五、二九六期;及《慧炬》第三八八至三九零期,並收入拙譯《寶性論新譯》附錄。)

 

  時至今日,必須將關於如來藏思想的判教弄清楚,而且更不能將此思想分別為初、中、後期來理解。若不明如來藏的了義,則將失去了義大中觀此一重要法門。尤其重要的是,持了義大中觀見的寧瑪派,保存了由印度傳來的九乘次第修習體系,由小乘止觀至大圓滿法,條理井然,若因對如來藏的誤解而忽視了此體系的修習,對整個大乘佛教來說,實為莫大的損失,因為可能同時忽視了一向以來印度大乘修習傳統。

 

  若謂上來所說三種境界究竟如何?則有情之輪回涅槃,實依能否解脫覆蓋其如來藏之垢障而作差別。如上論雲——

 

  處處有情具佛性 佛見無垢功德藏

 

  二障所覆羅網雲 以慈悲風吹令散

 

  上說三種境界,凡夫為無明覆障,僅得少分證悟相。聲聞阿羅漢與辟支佛則以或多或寡之對治力,漸除覆蓋如來藏污染,是故證悟相較上;然地上菩薩則已超越種種具無明相之位,是故更上;至於佛陀,離一切障,是為至上。

 

  是故勝義諦者,為實相之展現,不依下三乘聖者所住自性而安立,此謂阿羅漢、辟支佛、菩薩等。住於資糧道及加行道上者因難知其義,僅能作為考察智之精進;即住於定慧者,於道上亦難了知究竟,仍離少分證悟,此如小兒難知,其光輝於隙縫中僅為一閃者,實為無所不照之大日。

 

  上來所說,如《寶性論》雲——

 

  離言唯勝義所攝 離世智且無可喻

 

  無比及離輪涅法 佛此境界不思議

 

  於佛界中,直接且圓滿了知此真實自性展現。此如《釋論》釋云——

 

  真智見少份 如雲間見日

 

  聖者清淨見 亦非常見此

 

  唯具無邊智 始常見法身

 

  以一切種智 無邊如虛空

 

  【釋】說如來藏為無明覆蓋,即說心識因受污染而失圓滿清淨本覺。非謂有一清淨實體,其上覆蓋著無明像一層殼。

 

  言實相展現,不依三乘聖者所住自性安立,即說三乘聖者心識境界尚非實相,以尚於程度上受煩惱污染故。如是即知所謂如來藏者,無非為心識不受污染時的境界,此境界唯佛始能了知,離言說思維。

 

  或難言:有情成佛須積集二資糧,及以法爾光明之顯露,以出離二障,然則此於有情自性中,其實為無用者耶?

 

  答雲:不然,此蓋有兩種離垢。一者法爾清淨,一者離刹那生起之污染。前者真實,以為其自性故,于本來清淨本性玩所變異故。此如《諸佛根本智莊嚴經》所雲——

 

  文殊師利,心即法爾光明故,不為虛妄心所染,唯受刹那生起諸妄念所汙。是知法爾光明離諸虛妄。無虛妄則無對治。

 

  又如《般若二萬五千頌》云——

 

  憍屍迦,于意雲何,有情有生來不?

 

  答言:不也,具壽須菩提,若問雲何,則以有情本來清淨故。

 

  同經又云——

 

  于法爾光明中,唯清淨離諸虛妄。以受想行識皆法爾光明故。是唯清淨,離諸虛妄。一切相智所起萬行,皆為法爾故。是亦唯清淨,離諸虛妄。

 

  由上來所引,知法爾離垢實超越心識境界,實由諸垢障中起初解脫。於勝義中此本來回蕩,以絕對真實(圓成實)法爾清淨故。

 

  第二種離垢,即對刹那生起諸垢障作適當對治。前已說此非真實證悟,此住於根,不為道所治,故其果則仍是有情。由是知說無相違,以未說有情即離一切障諸佛故。

 

  【釋】誤解了義大中觀為斷滅空者,以說成佛亦無真實本體,故質疑曰:積福德資糧及智慧資糧,及顯露法爾光明以除煩惱障所知障,是否其實徒勞無功?其意若曰:若成佛了無本體,則誰是資糧之受者,誰是離障成佛者?

 

  此不知所謂圓滿清淨如來藏,實謂其法爾圓滿清淨,乃指法身諸佛境界而言。此即與有情之修道與對治無善。有情心識非法爾能離一切障染,故仍有積資糧與除障之業力。然若落對治邊,即有能所的區別,故非證悟,由是即非究竟。

 

  因此,不宜將諸佛境界用於有情心識,亦不能用有情心識來思議諸佛境界。謂有情心識本來清淨,不等如說其不受污染,而佛則決定不受污染,以具污染即非佛故。由是佛之本體不可思議,僅能說為法爾圓滿清淨。大圓滿三句義,謂體性清淨、自相任運、大悲周遍,即如是說佛之性相用。

 

  同理即說有兩種實證。此即由本來真實之本覺而證法爾根本智之實證,及由道上禪定力而證依他起根本智之實證。前者定義為超越世俗,為法爾根本智,此由自體本覺智而了知勝義真實。故《文殊真實名經》雲——

 

  隨身成妙義 淨除諸惡趣

 

  救諸群生尊 度脫諸眾生

 

  此兩種出離及兩種實證,自性圓滿,住勝義真實體性中。此如聖者彌勒於《寶性論》雲——

 

  於法無所滅 亦複無所增

 

  如實知實諦 證此即解脫

 

  後一種實證,為由道上定力所增長之實證,說為絕對,須離整治,蓋于等至時之根本智,及後得時之大悲,已積二資糧,故離障力已能成就證悟。此如《大乘莊嚴經》雲——

 

  前際與後際 此中無分別

 

  諸障所不集 由是得成佛

 

  【釋】說兩種離垢,一者法爾,一者對治,前者真實,後者不真實。

 

  說兩種實證,一者法爾,一者依他起,而二者皆真實。

 

  何以有此差別?此實說離整治則可證真實,對治即非真實。以對治則必落邊見故。由是可知了義大中觀離邊離整治。

 

  然離整治必須住法性中始可言此境界,此所以跟懈怠與放縱不同。

 

  或問如何始能於定中住法性?此則必須曆九乘次第而修習,依次證生起次第之三等持、證圓滿次第之子母光明、證生圓雙運、入大手印定,始可言住於法性。此中無著論師於《寶性論釋論》中雲——

 

  譬如芽漸長 突離種子殼

 

  見道斷煩惱 漸修忽頓悟

 

  跋

 

  一

 

  佛家大小乘四部宗義,摘譯自敦珠法王無畏智金剛尊者之《密咒舊譯教法安立簡論?顯現善說喜宴》。此原非宗義學專論,僅於說“九乘次第”前作引導,是故其體系便亦跟宗義學之分見修行果以說宗義不同。

 

  雖然如此,本論對四部宗義實亦已綱張目舉,可謂要言不煩。但對初學者而言,則若尚嫌簡略,由是譯時便隨文釋義,以共參考。

 

  于釋義時,留意指出四宗宗義的開合何以有所不同。蓋此實跟解釋業與輪回有莫大關係,解釋不同,修習重點自亦有所不同,因為修習的目的實在於解脫輪回的枷鎖,由是便自然有不同的宗義建立。關於業于輪回,譯者多年前應香港出版家之約,曾撰《細說輪回》一書,此雖為通俗著作,唯介紹四宗部輪回學說尚不苟且,讀者可以參考,則對敦珠法王此文自當更容易瞭解。

 

  二

 

  印度大乘佛教最重要的思想,為如來藏思想,此即究竟義中觀,亦即不二法門,或稱文殊師利不可思議法門。這一體系的經典傳播得相當早,最遲亦跟般若系列經典同時傳出。

 

  屬於這一體系的重要經典,為《文殊支利普真如三昧經》、《魔逆經》、《廣殊師利淨律經》、《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密多經》、《維摩詰經》及《楞伽經》等。這些經典,未專說如來藏,或未為學者認為專說如來藏,然而卻實說如來藏。倘如再加上專說如來藏的經典,如《如來藏經》、《不增不減經》等,其份量較專說般若的經典可謂不遑多讓。

 

  何以既說般若,卻又說如來藏,而二者的主旨卻無非都說空性?

 

  可以這樣理解,般若實為見地,而如來藏則可說為果。見與果不同,因此便分別而說。然而卻不可泛泛將如來藏思想即等同般若,因為如來藏思想實可說為深般若波羅蜜多,般若有不同的層次(筆者寫過一篇《諸宗般若差別》,即對這問題略有說明),如來藏則實為深層次的般若。

 

  所以就廣義而言,亦可說如來藏思想等同般若。了義大中觀,即以如來藏思想對應成派以下諸宗作抉擇,認為他們都有層次不同的“二”,而非了義的不二法門。

 

  所謂“二”,即是相對。凡落在相對層次的法,都非勝義。因此《大乘起信論》雖亦說如來藏,唯以其主“一心二門”(心真如門、心生滅門),以“二門”故,是亦非究竟,判為“真常唯心”,可謂適當。

 

  研究如來藏思想的學者,對此必須瞭解,但若將“一心二門”的如來藏跟“不二法門”的如來藏混淆,則將失如來藏義,亦即失去大乘佛教的了義,由是即無可說不二法門、不可思議法門、深般若波羅蜜多。

 

  三

 

  藏傳佛教的學者有一個包袱,那就是格魯派宗喀巴大士判中觀應成派為究竟,那麼,怎可以接受了義大中觀的如來藏說為究竟呢?

 

  殊不知聖者傳法,講究對機,宗大士當日立應成派為究竟,于傳法時且以破覺囊派的“他空大中觀”作為手段,實無非針對當時環境,是故宗大士于寧瑪派的教法但作“等置”,即不加以評論,不予肯定或否定。

 

  因此時至今日,若尚斤斤計較宗喀巴大士當日的破立,而不肯承認了義大中觀為究竟,那偈反而容易失去聖者的本懷。蓋依西藏的說法,無上瑜伽密於“門諍時”廣弘;依蓮花生大士的授記,了義大中觀的“大圓滿”法門於“鐵翼行空”時傳播,是故今日弘揚了義的時機實已成熟,非宗大士創派時的根器。

 

  或質疑曰:今時的世道人心比宗喀巴大士時還要壞,何以反而說是弘楊大乘究竟義的時機呢?

 

  答言:要瞭解佛家的了義,今時的確比古時為容易。因為今日有情的根器在概念上實高於前人,亦利於前人。例如從前要說“不定時”概念,就很難說得清楚,現在只須說時間的相對,那就很容易說明何以在過去、現在、未來之外還有一個“不定”。

 

  又如,甯瑪派修“大圓滿”實在是修空間的相對,在從前,修習的人很難掌握這“離邊複離中”的空間概念,亦很難理解壇城中心的真實義,若引入空間相對的概念,立刻便容易明白。

 

  故《一切本尊正會續》說四續部乃依“四時”而教授:第一“圓滿時”以傳播事續為主;第二“三分時”(賢劫過去了三分一)時傳播行續為主;第三“二分時”(賢劫過去了一半)時以傳播瑜伽續為主;第四“鬥諍時”以傳播無上瑜伽續為主。若不執實其年限,只體會其理趣,那麼,我們便可以理解佛法修習教授,即時代愈晚,所傳愈高。

 

  以此之故,蓮花生大士的授記實不可懷疑,亦不可懷疑今時的根器。同時,亦不應以宗喀巴大士曾立應成派為究竟義,即使否定了義大中觀,否則即陷邊見。

 

  四

 

  寧瑪派以九乘次第說修習,即由小乘有部(毘婆沙部)起修,而至寧瑪派的“大圓滿”法門,即依根器而建立修習。我們相信,這即是西元八世紀時由印度傳入西藏的修持系統,而且是屬於“瑜伽行中觀派”的系統。

 

  這修習系統,如今只有寧瑪派將之保存;所以“寧瑪”(Nying-ma)意為古舊,即謂其教法來源古遠。在此之前,菩提達摩曾將此法門傳入漢土,建立“楞伽宗”,至第六代則改為禪宗。當年楞伽宗的修習到底真相如何?甚至菩提達摩所傳的修習到底真相如何?跟九乘次第有何開合?這實在是很值得我們發掘資料,加以研究的課題。如今由敦煌文獻的出土,即證實了達摩的法門與“大圓滿”法門有血緣,是則二者的修習亦必有血緣,若能加以比較,當能更清楚“大圓滿”法的傳播歷史。

 

  這法門殊勝之處,在於不高高立一見地,且依此見地而高高修習。他立的見地雖高,雖為究竟,但卻仍許停止不究竟的見地來修習,所以甯瑪派信徒即使只修聲聞乘的止觀,上師亦許可,只會提醒其人,于建立“出離心”外尚須建立“菩提心”,引導其趨向菩薩乘。同樣,對修習菩薩乘(如四無量心、六波羅蜜)的弟子,亦只會提出,須修“瑜伽行”然後始能證得清淨見,如是即引導其趨向四部瑜伽(密法),期依次第證究竟空性。

 

  這樣做很踏實,的確能適應各種不同的根器。以是之故,凡修密的人實必須以經教為基礎,必須以出離心及菩提心的修習為基礎,若毫無基礎便侈言學密,那便只能得其事相的皮毛。近時偽師偽法已遍世界,即正派出身的上師亦多流為持事相為教授,是故學密的人實應對九乘次第加以注意,不可禪風為悠謬之談。須知學密實求解脫,即不能以解脫亦當求得暇滿人身,倘只求加持,則很容易便將密法貶同巫術。此心所謂危,不得不說。

 

  尤其是如今大乘佛教已現危機,危機的造成,緣於廢止了止觀修習,所以今日幾已無人修習華嚴、天臺的止觀,即修淨土的人亦只稱名念佛,而不修彌陀十六觀。於此時提出九乘次第的修習,應該可挽救此危機造成的不良效果。

 

  五

 

  本篇附於《九乘次第論集》正文四篇之後,作為附錄,目的為令讀者欲知九乘次第的別別見修行果時,於見地上能得一宗義的參考。如是即不致見地不明,虛負修習。

 

  小乘二部及大乘唯識宗部份,先由許錫恩譯出,筆者修訂並加釋義。中觀宗部份,則筆者于五年前曾譯出,先發表於《內明》雜誌,其後複收入《佛家經論導讀叢書》第一輯《四法寶鬘》中作為附錄,今又重譯,並加釋義。因總集四宗部見,故題為《四部宗義要略》。

 

  全書蒙堪布福德力王寧波車及義成活佛寧波車賜序,令本書生色,他們兩位不但學養豐富,且修持亦有證量,故所說實非泛泛之言,尚祈讀者留意。蓋必須見修配合,然後學佛始有是處。暇滿人身難得,尚希珍重。

 

  西元一九九七年六月無畏金剛談錫永於圖麟都密乘佛學會西齋

 





主持人
談錫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