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與悟


自序

禪的思想是:空靈、豁達、開闊、明朗的人間清流。

禪的生活是:積極、自在、簡樸、自適的安心方式。

禪的理念是教人:首先學著放下自私、自欺、自怨、自慢、自我枷鎖,才能海闊天空地任運飛翔。

禪的方法是教人:首先練習認識自我、肯定自我,然後粉碎自我,才是悟境的現前。

禪的目的是教人:學著將現實世界的八熱地獄,轉變為清涼國土的七寶蓮池;試著把自害害人的身口意三業,轉化成自利利他的慈悲與智慧。

本書不是禪,僅希望藉它來向讀者諸君透露一些關於禪的消息。

在本書問世之前,我曾出版過兩本類似的禪書: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選收了二十五篇有關禪修的演講稿,名為《禪的生活》。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再輯繼續講出的二十四篇文稿,編為一書,以《拈花微笑》為名。

轉眼之間,已是一九九一年了,四年多來我雖照樣地為農禪寺的禪坐會開示,被整理成稿者卻不多見。原因是《人生》月刊連載我的另一冊書《學佛群疑》,達一年半之久,一則《人生》不缺稿件,二則我已沒有更多的時間刪改由錄音帶整理的講稿。

不過我在紐約的法鼓出版社,自從一九八二年出版《佛心》(Getting theBuddha Mind)以來,又於一九八七年出版《開悟的詩偈》(The Poetry of Enlightenment)及《信心銘》(Faith in Mind:a guide to ch'an practice),一九八八年出版《摩根灣牧牛》(Ox Herding at Morgan's Bay),一九九○年出版《寶鏡無境》(The Infinite Mirror)及《智慧之劍》(The Sword of Wisdom)。同時也由臺灣的東初出版社印行。以上八種中英文禪書,由其再版次數及發行量而言,應該算是我的各類著作之中,最受一般讀者所愛讀的。通過文字的媒介,我在東西兩個半球推廣不立文字的禪學,也產生了若干正面的影響。

本書《禪與悟》收錄的二十七篇文稿之中,僅有〈夢中說夢〉及〈有分別與無分別〉,是在農禪寺的禪坐會講出。其他講於國內各處者共十篇:淡江大學〈禪與纏〉、臺中市中興堂〈正道與邪道〉和〈悟與誤〉、臺北市國父紀念館〈情與理〉及〈善與惡〉、高雄市文化中心〈禪──如來如去〉、臺北縣永和國父紀念館〈人間淨土〉、臺北縣板橋體育館〈心淨國土淨〉、高雄女中禮堂〈禪──你.我.他〉及〈禪──多.一.無〉。其餘諸篇皆在美國及香港講出,例如:〈禪與悟〉講於波士頓哈佛大學,〈時空與生命的超越〉講於麻省羅爾大學,〈禪與日常生活〉講於華盛頓大學,〈禪──人類意識〉講於紐約大學,〈禪──擔水砍柴〉講於紐約莊嚴寺,〈禪──解脫自在〉、〈禪──平常身心〉則講於香港沙田大會堂。

本書所收文章,出於一九八六、一九八七、一九八九三個年頭的各佔一篇,一九八八年的共有八篇,一九九○年的多達十六篇。可見我在去(一九九○)年之內,演講次數很多,修改完成的文稿也不少。

本書的內容,因係通俗演講的體裁,講出時往往造成轟動,尤其是國內,場地小則小滿,大則大滿,每場聽眾,少則數百位,多則六、七千。因為我的演講對象,不論在國內或國外,八成是中上階層的知識分子,所以盡量用知性及理性的角度,介紹實用、易懂、健康而且層次分明的禪修理論及禪修方法。本書的出版,也等於讓讀者們,以短短數小時的時間,隨著我度過四年的歲月,一站又一站地聽完二十多場有關禪修的演講。甚至要比到現場獲得更多的訊息,因其經過錄音帶的整理,加上我的刪修增訂,比起講出之時,精簡充實了許多。


禪悟與靜坐

禪並不一定要靜坐,但是要有靜坐的基礎。

靜坐對我們的身心都有好處。它能促進身體的健康及心理的平衡,能使我們減少執著,也能使我們的頭腦更冷靜、更清楚;再進一步,便能產生智慧,開發精神的領域。可是從禪的觀點來看,若無佛法的指導,由靜坐所產生的智慧仍然是帶有煩惱的。由於他的自我中心還在,一旦遇到跟他自己有衝突的人、事、景物之時,他的內心就會痛苦掙扎了。

靜坐應注意的事項有三:1.調身,2.調息,3.調心。

所謂調身,是指正確舒適的坐姿,以及靜坐中的身體反應。

至於調息,是指呼吸,可隨著各人定力的深淺分為四個層次:鼻息、腹息、胎息、龜息。「鼻息」是使用鼻孔出入的自然呼吸。「腹息」時,空氣雖然是由鼻孔進出,可是不注意鼻孔,也不感覺到是用鼻孔呼吸,而僅是腹部起伏蠕動。所謂「胎息」,是不用鼻孔呼吸,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能成為呼吸器官。此時的大宇宙即是母胎,自身是胎兒。「龜息」則自己不需要呼吸體外的空氣,甚至心臟也停止跳動,此時修行者的身體已能獨立自成一個宇宙,用自己體內的氣或能來運行,自給自足,不必由體外提供空氣或養分。

至於如何照顧心念?一般是以止觀的方法來攝心凝念。使用數呼吸、觀身不淨、念佛、禮拜、靜坐、冥想等方法,均可達成目的。

靜坐的主要目的,在於集中散亂的心,使它漸漸變成統一心。通常人在得到心的統一之時,認為自己已經沒有自我而達到了無我的階段。其實那只是靜坐的層次,或是定的層次。定的經驗也有高低,故有四禪八定之分,但都不出於統一心的範圍,而且尚未達到及於無心空慧的實證。從上述可知,如果是用中國佛教禪悟的角度來看,「定」的經驗,未必等於禪宗的禪定。

那麼,什麼是禪宗的禪定呢?六祖惠能大師的《壇經》說:「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接觸諸種外境而心不亂,「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可見禪宗的禪定是在清淨的智慧觀照,不在於統一心的定境,因為若住於統一心的定境,依舊未離執著。

而所謂執著的意思是什麼呢?就是當你面對任何人、物、事的時候,首先強調「我」看到了什麼,而加進價值的判斷,那就是執著。那麼禪的所謂不執著是什麼呢?

任何一樣東西、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出現的時候,他自己不會加諸任何意見,而對方所需要的東西,卻恰如其分地給了他反應。

在涉及親子關係、男女關係及財產的問題時,最容易使我們感到自我中心的執著;其次就是名譽和觀念。對於修行者而言,最難化解的執著是感覺到自己有自我的成就、自我的經驗,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就是無法擺下自我的觀點價值和經驗價值,所以尚有驕慢心。因此凡是有自我存在的價值肯定,便是沒有真得解脫,也沒有真正完成無漏的智慧。

禪宗在開悟的時候叫「見性」,見性以後要保持它、要增長它,所以還要悟後起修而來培養它。雖然禪宗強調開悟以後他的見地就跟佛完全一樣,不過他不是佛;就好像西藏人修行,把自己本身觀想作自己就是本尊,可是即使修成了,本尊還是本尊,他還是他。不過比起修行之前,多了些慈悲心。

所以中國的禪師在沒有開悟以前要好好的修行。在開悟以後,要去找更好的老師,只有開悟以後,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是好的老師。然後,自己還要加倍的努力。

禪,並不一定要靜坐。所以《六祖壇經》說:「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又說:「有人教坐,看心觀淨,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六祖是主張:「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所以我們沒有看到六祖惠能大師靜坐的修行過程;六祖以後的第二代懷讓禪師,看到第三代馬祖道一禪師打坐的時候,還說了個比喻:「坐禪得成佛,豈非磨磚能做鏡?」

不過,從許多禪學記載中,我們看到許多禪宗的祖師們也要打坐的。在馬祖的弟子百丈所立的《清規》中也有「坐禪既久」的記載,只不過不重視打坐,而是把日常生活裡的任何一個時間、任何一個動作,都認為就是修行。

我們看到百丈禪師的生活原則,未見其記載一天要打坐多少時間,而倒曾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文字,那即表示他的主要修行就是上山出坡、下田耕作。

其實六祖惠能大師也是如此。在還沒去見五祖弘忍以前,他是個打柴的人,見了五祖之後,也沒叫他去打坐,反而是讓他到廚房去樁米。我們必須瞭解到,當他工作的時候,他的心經常是在一種非常穩定、平靜、了無情緒波動的狀態。這樣子的人,才可能獲得真正的開悟。

但是,也必須要有觀念的引導。惠能大師真正開悟是聽到了《金剛經》,使他能夠發現所謂「執著」與「不執著」,「我」和「無我」等相同與不同的地方。

由此可見「觀念」還是很重要。雖然禪宗講「不立文字」,它的意思是說不可以執著語言文字,但是還是需要從語言文字中得到消息,得到正確的指導,名為「藉教悟宗」。

如果六祖沒有聽到《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經句,他不會開悟;如果他僅僅抱住、執著《金剛經》的那句話,他也不會開悟。所以禪宗把經教的作用比喻為「以指標月」。如果沒有手指,迷人便不知道月亮在那兒。如果迷人只顧看手指而不肯看手所指的月亮,手指便成無用。如果迷人已循指見月,手指也不再有用。

由於一般人無法把心靜下來,就是能夠安靜,也很難經常安定,所以仍須靜坐。也可以說禪悟並不一定要靜坐,但靜坐的定力有助禪悟,不過僅僅是靜坐,也無法獲得禪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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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鼓全集光碟版》第四輯 第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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