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大師及其門下
  玄奘是一位傑出的翻譯家、旅行家和佛教哲學家,他的卓越活動在歷史上曾為溝通中印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促進中外聯繫和中西交通的發展,起過重要的作用,大大豐富了中國古代的文化。他所創立的法相唯識宗,是隋唐主要佛教宗派之一,體系完整、結構嚴密,對此後的中國哲學有一定影響。他是世界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偉大哲學家之一,魯迅先生曾稱他是中國人的“脊樑”。

  玄奘(600—664),俗姓陳,名禕,洛州緱氏(今河南偃師緱氏鎮)人。世家出身,祖上數代為官。但至其父陳慧時,因受時風所染,“性恬簡,無務榮進。加屬隋政衰微,遂潛心墳典。”(《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一)二兄陳素,早年出家,法名長捷,不僅精通內典,而且兼通書傳,尤善老莊。隋煬帝大業八年(612),玄奘十三歲,於洛陽出家,破格受度為僧。

  隋末大亂,玄奘隨兄西去長安,然後逾劍閣而抵蜀都。當時成都的佛教義學頗盛,尤以講習有部諸論和《攝大乘論》為最。玄奘參與各家講席,表現出驚人的記憶力和理解力,由是雄伯沙門。後因不滿足于四川一方的局限,乃于武德五年(622)背兄私遁,與商人結侶,經三峽至荊州,北轉相州和趙州。沿途既講且學,質難問疑,探索不止,于武德九年(626)再入長安。在這裏玄奘繼續多方參學,窮盡各家學說,聲譽遍滿京師。但隨著研習的深入,似乎疑惑也愈多。為此他決心西行求法,以釋所惑。《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記一載說:

  法師既遍謁眾師,備飧其說,詳考其義,各擅宗途;驗之聖

  典,亦隱顯有異,莫知適從。乃誓遊西方,以問所惑。他要親自前往印度,探知佛教的真實面貌,以便原原本本地介紹給中國的佛教徒。

  總觀玄奘在國內所學,基本上是《涅槃經》、瑜伽行派(如《攝大乘論》)以及有部(如《雜阿毗曇心論》、《俱舍論》)諸經論。他所經歷的參學路線,主要是南方攝論師和北方地論師的活躍地區。而當時佛學上爭論的中心,則是由南北朝末年即已開始的佛性問題。玄奘在出國時寫的《啟謝高昌王表》中,提到國內義學狀況,指出,因佛教典籍翻譯上的差舛,“遂使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二道。紛紜爭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一)他之所以誓死西行,主要目的就是試圖解決這一疑案。當然,西遊的實際成就,大大超出了他的初衷。

  貞觀元年(627),玄奘詣闕上表,請求赴印留學,未得允納。至秋天,乘道俗逐豐就食之機,孤身孑影,偷出邊卡,踏上西行征途。翌年正月,抵達高昌國,在高昌王和突厥葉護可汗的大力贊助下,玄奘艱難地通過了中亞地區進入北印度之境。隨後渡印度河,經□叉屍羅,至迦濕彌羅。在這裏,他留居學習兩年,聽老法師講授《俱舍》、《順正理》、《因明》、《聲明》諸論。此後又至磔迦國(今旁遮普西部),從老婆羅門學《經百論》、《廣百論》。抵那僕底國(今阿姆利則或費羅茲浦爾),從大德調伏光學《對法論》、《顯宗論》、《理門論》。又抵爛達國(今賈朗達爾),就大德月胄習《眾事分毗婆沙》。其後轉入中印度之境。在窣祿勒那國,聽闍那毱多講《經部毗婆沙》;在秣底補羅國,從德光弟子密多斯那習《辨真論》、《隨發智論》;在曲女城,從毗離耶犀那習《佛使毗婆沙》、《日胄毗婆沙》。貞觀五年(631),到達王舍城,入那爛陀寺師事戒賢三藏。上述經歷,大體反映了當時北印度和中印度的學術狀況和玄奘的學術興趣。

  玄奘在那爛陀寺被推為十大德之一,地位尊崇,待遇優厚。他著重聽戒賢講《瑜伽師地論》,又聽講《顯揚聖教論》、《順正理論》、《集量論》等論典,旁及有部,中觀諸派的代表著作,前後歷時五年。

  貞觀十年(636),玄奘離開那爛陀寺,繼續遊學東印、南印和西印各國。在伊爛那缽伐多國,聽兩論師講《毗婆沙》、《順正理》等論;在南憍□薩羅國,從婆羅門學《集量論》;在馱那羯磔迦國,從兩法師學《大眾部根本阿毗達磨》;在建志城遇僧伽羅國兩大德,問學《瑜伽要文》及僧伽羅佛教情況;隨後,從西印度轉至北印度的缽伐多國,停留兩年,學《正量部根本阿毗達磨》、《攝正法論》、《成實論》等。然後,重返那爛陀寺。那爛陀寺附近有低羅擇迦寺,玄奘就該寺的般若跋陀羅問學有部三藏及《聲明》、《因明》等論。又往杖林山,從飲譽摩揭陀的著名學者勝軍學《唯識抉擇》、《意義理》、《成無畏》、《不住涅槃》、《十二因緣》、《莊嚴經》等論,並就《瑜伽》、《因明》等提出質疑,切磋答案。兩年後(640)再回那爛陀寺。戒賢囑玄奘為該寺僧眾開講《攝大乘論》、《唯識抉擇論》。

  此前,中觀學派論師師子光,曾在該寺用本宗的“二諦”說反對瑜伽行派的“三自性”說,玄奘乃於此時著《會宗論》三千頌(已佚),予以調和。又有南印度正量部論師般若毱多曾著《破大乘論》,玄奘乃著《制惡見論》一千六百頌(已佚),予以折服。隨著玄奘在五印度學界的聲譽日益高漲,引起戒日王的特殊重視和尊敬。他隆重與玄奘會見,並支持玄奘與南方正量部的論戰;同時詳詢大唐國情,頌揚唐朝功業,遣使前往長安,為中印友好往來溝通了消息。會見後,戒日王決定在曲女城為玄奘召開五印度論師大會。屆時到會者有十八國國王,僧眾三千餘人,婆羅門及尼乾外道二千餘人,那爛陀寺僧千餘人。作為論主的玄奘,將論意寫出,由明賢法師讀示大眾,並別懸一本於會場門外,請人問難。前後十八日,竟無一人發論,玄奘乃取得全勝,被譽為“大乘天”和“解脫天”。繼之,又從戒日王等隨喜于缽羅耶伽國的聖地施場,參加五年一度的無遮大會,到會道俗五十余萬,歷時七十五天。

  此後,玄奘謝別戒日諸王,踏上回國之途,重越蔥嶺,於貞觀十九年(645)初返回長安。玄奘西行求學,首尾十九年,親歷一百一十國,傳聞二十八國,回國後即撰《大唐西域記》十二卷,詳述印度和西域各國的政治、經濟、宗教、地理、歷史等事實,成為研究古印度和中亞史的重要文獻。

  玄奘自印度回國時,共帶回大小乘經、律、論梵本五百二十夾、六百五十七部。唐太宗在洛陽接見玄奘,根據玄奘的意願,安排他在長安弘福寺譯經。經十九年“無棄寸陰”的不懈努力,直至去世,玄奘共譯出經論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

  玄奘的譯介重點,是瑜伽行派和說一切有部的論著,另外還對般若類經典進行了系統的編纂。他的譯業,大體可分三個時期。從貞觀十九年(645)至貞觀二十三年(649),以翻譯大乘瑜伽行派的主要論典《瑜伽師地論》為中心,同時翻譯與該論思想有關的著作,如《顯揚聖教論》二十卷、《攝大乘論》十卷、《解深密經》五卷。以上著作,是他創立法相唯識宗所依的重要典籍。從永徽元年(650)至顯慶四年(659),則以翻譯《阿毗達磨俱舍論》三十卷、《大毗婆沙論》二百卷為中心,兼及其他經典;同時編譯成法相唯識宗的代表著作《成唯識論》十卷。從顯慶五年(660)至麟德元年(664),則以翻譯《大般若經》六百卷為中心,兼及《辯中邊論》三卷、《異部宗輪論》一卷等多種。《大般若經》的翻譯,主要目的是想把他的瑜伽行派學說與般若學說聯繫起來,調和大乘內部的“空”、“有”、之爭。唐太宗曾為玄奘的譯籍作《大唐三藏聖教序》,以示褒獎和鼓勵。

  玄奘對因明也很重視。印度大乘瑜伽行派與因明學關係甚密,世親以後,陳那、護法都是因明學大師。玄奘留學印度期間,曾從多人聽學《因明》,回國時帶回因明學論著三十部,貞觀二十一年(647),玄奘譯出商羯羅主《因明入正理論》一卷,貞觀二十三年(649),又譯出陳那《因明正理門論》一卷。但另外一些因明和聲明著作,都未譯出,相當可惜。

  玄奘的翻譯,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品質上,都是空前的,達到了譯經史上最高成就。此前隋代彥悰在東晉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基礎上,總結歷來的譯經情況,提出“十條”、“八備”的新要求,認為把譯經事業同個人的道德素質、理解水準和漢梵文字能力統一起來,才有可能出現完善的譯文。以此標準衡量譯家,玄奘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他提出“五不翻”原則,規定凡漢文中無可對應的佛教特殊用詞,只取音譯而不用意譯,以避免望文生義。他本人是譯場的主持者,梵語和漢語都很精通,克服了梵師與筆受之間的矛盾。道宣說:

  自前代以來,所譯經教,初從梵語倒寫本文,次乃回之,順

  同此俗。然後筆人亂理文句,中間增損,多墜全言。今所翻

  轉,都由奘旨,意思獨斷,語出成章。詞人隨寫,即可披玩。

  (《續高僧傳》卷四《玄奘傳》)他真實地記述了玄奘的譯經成就。冥祥《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也說,玄奘因語言、學問等多方面的優異條件,使他的譯經“歲月未多,而功倍前哲”。因此,儘管他的翻譯是有傾向性的,但能如實地表達出他所推崇的經典的內容。他的譯文凝煉而精美,既解決了原本的文采風貌,又顯示了漢文的典雅明暢。

  玄奘自己的著作不多。除《大唐西域記》尚存外,前面提到的《會宗論》、《制惡見論》,以及應童子王(音譯拘摩羅王、鳩摩羅王)之請而作的《三身論》三百頌,都已不傳。一說,《成唯識論掌中樞要》卷三之中《三類境》一頌,以及《法苑珠林》卷十之中《贊彌勒四禮文》一篇,或為玄奘所作。

  玄奘的佛學思想,除了表現于大量譯著中,主要散見於門下各家的記述中。據載,玄奘於譯經同時,不廢講演教義:

  每日齋訖,黃昏二時,講新經論,及諸州聽學僧等,恒來決

  疑請義。……日夕已去,寺內弟子百余人,鹹請教誡,盈廊溢

  廡,皆酬答處分,無遺漏者。雖眾務輻湊,而神氣綽然,無所擁

  滯。猶與諸德說西方聖賢立義,諸部異端,及少年在此周遊講

  肆之事,高論劇談,竟無疲怠。(《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七)《成唯識論》是玄奘雜糅唯識十家對《唯識三十頌》的注疏,編譯而成的著作,可以視為玄奘思想的代表作,也是法相唯識宗的奠基性論著。

  玄奘的譯場儘管不大,但集中了當時的主要佛教學者。玄奘門下的人才,大都出類拔萃;由於對唯識學的解釋不同,又分為兩個系統,即圓測學系和窺基學系。

  圓測曾就學於真諦一系的法常和僧辯。玄奘移居西明寺時(658),敕選五十大德同住,圓測是其中之一,故又稱“西明”。他和窺基同時從玄奘聽講《成唯識論》和《瑜伽師地論》,但在某些問題的理解和解釋上,與窺基有分歧。玄奘去世後,他在西明寺傳講唯識學,形成西明派。他本人原籍新羅,知名弟子也都是新羅人,故被朝鮮佛教推為新羅唯識宗的初祖。圓測著述很多,現存有《解深密經疏》十卷、《仁王經疏》三卷、《般若心經贊》一卷,而有關唯識、因明的著作則均已失傳。

  窺基系統,屬玄奘唯識學的正傳。在法相唯識宗的建立過程中,窺基起過重要作用。嚴格意義上說,法相唯識宗是玄奘和其弟子窺基共同創立的。該宗若就本質立論,主張萬法唯識,無心外獨立之境,可名為“唯識宗”;若由現象入手,分析世界一切事物特點,可名為“法相宗”;因窺基長住長安大慈恩寺,故又史稱“慈恩宗”。

  窺基(632—682),長安人,俗姓尉遲,父尉遲宗,系唐初名將尉遲恭之侄。少習儒,善屬文。十七歲時奉敕師事玄奘,先住弘福寺,後移住大慈恩寺,世稱“慈恩大師”。二十五歲應詔參與玄奘譯場,後從事著述。據載,他因獨受玄奘所講陳那之論,而大善因明三支,“縱橫立破,述義命章,前無與比”(《宋高僧傳》卷四《窺基傳》);又獨受玄奘的“五性宗法”,與玄奘的其他門徒截然有別。他追隨玄奘,信奉彌勒兜率淨土,弘揚《法華經》。曾先後赴五臺山、太原、博陵等地傳法,有三車跟隨,前乘經論,中乘自禦,後乘家伎女僕食饌,被譏為“三車和尚”。後頓悔前非,翛然獨往。他才華橫溢,撰述極多,誨人不倦,號稱“百本疏主”。據說玄奘編纂《成唯識論》,就是根據他的提議。

  《成唯識論》是一部編纂注釋《唯識三十頌》的著作。《唯識三十頌》是世親晚年之作,概論三界唯識的要義,印度瑜伽行派學者曾為該書紛紛作注,其中重要的有十家,他們是親勝、火辯、難陀、德慧、安慧、淨月、護法、勝友、勝子、智月。十家注釋各有所長,玄奘在印度時已全部搜集到,回國後擬一併譯出。後來玄奘採納窺基意見,改以護法觀點為主,糅合其他九家學說於一書,集成《成唯識論》,由窺基任筆受。所以,該書與其說是翻釋,倒不如說是著述;與其說是十家之說,倒不如說是玄奘一家之學。

  窺基的主要著作有:《成唯識論述記》二十卷、《成唯識論掌中樞要》四卷、《瑜伽師地論略纂》十六卷、《唯識二十論述記》三卷、《因明入正理論疏》三卷、《辯中邊論述記》三卷、《異部宗輪論述記》一卷、《大乘法苑義林章》七卷、《彌勒上生經疏》二卷、《法華經玄贊》十卷、《金剛般若經今釋》三卷、《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述記》十卷、《佛說無垢稱經贊疏》六卷等數十種。其中《成唯識論述記》是窺基根據玄奘的講授而為《成唯識論》所作的詳細解釋,該書歷來為研究法相唯識宗的學者所重視,甚至比本論影響更大。玄奘因全身心致力於譯經事業,無暇撰述,他的唯識學觀點大多可以見之於窺基的著述中。

  窺基的知名弟子有慧沼、智通、智達等。慧沼,淄州(今山東淄博)人,少而警慧,該通儒書;出家修習,不違戒律;攻讀經論,善達翻傳。初師事玄奘,繼而師事窺基。因西明圓測著《唯識論疏》,反對窺基之說,乃著《成唯識論了義燈》予以駁斥。另著有《能顯中邊慧日論》、《因明入正理論義纂要》,闡述唯識教義,使法相唯識宗進入全盛時期。他與其師窺基、其弟子智周被合稱為“唯識三祖”。智通、智達是日本人唐求法學僧,回國後,成為在日本傳播法相唯識宗的主要派系。

  慧沼弟子有智周等人。智周,濮陽(今屬河南)人,初學天臺教義,後師事慧沼。著有《成唯識論演秘》、《因明入正理論前記》及《後記》等。在智周歿後,法相唯識宗迅速衰微,傳承不明。智周有日本弟子玄昉,新羅弟子智鳳、智鸞、智雄等,他們形成日本法相唯識宗的另一重要派系。

  此外,日僧道昭於永徽四年(653)人唐,至長安,師事玄奘。回國時,玄奘授予《佛舍利經論》和唯識宗的有關章疏。回國後弘傳唯識學,成為法相唯識宗在日本的初傳大師。法相唯識宗是日本奈良、平安時代最有影響的佛教宗派之一,至今流傳不絕。

  此外,玄奘門下還有一部分重點研習有部論著的學僧。其中普光密受玄奘的俱舍學,“多是記憶西印薩婆多師口義”(《宋高僧傳》卷四《普光傳》),因而著疏解判,稱《俱舍論記》三十卷;又撰《俱舍論宗原》。法寶從玄奘譯《大毗婆沙論》,曾因“奘別以十六字入乎論中”,便責難“以凡語增加聖言量”,自此“咆哮頡頏於奘之門”(《宋高僧傳》卷四《法寶傳》)。法寶也精通《俱舍》,曾著《俱舍論疏》三十卷,傳記說“俱舍宗以法寶為定量”。玄奘的另一弟子神泰,也著有《俱舍論疏》三十卷。以上三人世稱“俱舍三大家”,使真諦以來的俱舍學又獲得新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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