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用佛法·寤夢修行

 

塔湯仁波切

佛教哲學包括理論和修行。一般說來,大多數佛教國家都修行上座部佛教或大乘佛教。在大乘之內,又有金剛乘的秘密佛法。寤夢瑜伽是金剛佛教的修行或技巧之一,似乎與大乘的唯識或瑜伽宗非常密切相關。

我們通常把人類和世界看成兩分離的東西。其實,你無法把你自己從世界分離開來。輪回就是建立在這種[我的世界]和[我自己]兩者間的對立性之上。其中一個支持著另外一個:客體支持著主體,主體又依賴著客體。寤夢瑜伽來自於它們的最終不可分離性。
早期的哲學家問:[這個宇宙是什麼?實體是什麼?這個經驗是什麼?]第四世紀時,無著和世觀親解釋世界[是]心的投射。我們的心投射出宇宙。他們並不以普通的意義來使用[心]這個字。對他們來說,[心]是一個比較深沉、比較根本的基礎,習慣上所說的世界和心就從這個基礎上發展出來。同樣道理,我們的意識或覺察力就像在自己本身反映的一面鏡子。這一類型的覺察力並不一定[覺察到某種東西]。客體並不另外屬於自己以外的任何東西。客體並不在別的什麼地方,而是在覺察力之內。我們所曾有過的一切生命經驗,都包含或反映在覺察力之內。
這種覺察力並不一定就是禪定的覺察力。哲學家只是想指出,不管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生命經驗——心理的或肉體的,意識人或潛意識的經驗都是在覺察力之內。然後,他們又說,這種內在的經驗是建立在[光]之上——沒有任何外在的來源或形式或物體或原因……是自我發亮的。至於多大、多寬、多高……我們就沒有辦法測量、經驗了。在常識的層次上,我們也許會稍微知道我們如何經驗或經難驗到什麼。但就經驗而言,感覺並沒有什麼形狀;因此,是難以測量的。你也許可以說,心本身是無形無狀的。
作為人類,我們把我們的感覺、感受和認知賦予不同的類別或品質,但這些東西都沒有形狀。不同的心理事件,在阿毗達磨文獻裏,曾有特別的解釋;後來,比較周延的密宗教法解釋覺察力和心是一不二。不管心在那裏,都有覺察力。這不是一種執取的覺察力,而是位於心界內一種發亮、光的品質:被感覺的心,本身就是[光],或者我們可以說,是自我明亮的。任何心理經驗——不管是高興、愉快、痛苦、消極或中性的——都是在心界之內,並不超出心界之外。
所以,哲學家又會問:[這種光是什麼?它的符號是什麼?它在那兒?我們怎麼發現它?]他們試著仔細檢查這種情境。但他們檢查得越多,它就變得越神秘。你幾乎就可以[看到]它……但同時它似乎又是不真實的,它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不真實的,是一件很難決定的事。我們只能描述它說:[它似乎[像]一個夢。]
只有夢本身才是真實的。你可以說,我們的白天經驗是另一種夢。我們出生,我們似乎有長的生命,我們工作了好多年——我們有同樣的身體,同樣的心,同樣的興趣,同樣的工作。我們的經驗一直持續下去。我們到現在為止的生命,就像是我們過去記憶的反映。記憶似乎是唯一能夠證過去經驗的方式。我們所遺留下來的只有記憶。過去經驗的一切影像和圖片,都蒐集在記憶之內。如果你仔細看,這些記憶型式極像夢魘的夢。
一般說來,我們認為夢是不實際的、不真的、不穩定的、不永恆的。但當我們在夢中時,它似乎是永恆的。如果人在夢中是沒有覺醒的,那麼晚上做夢或白天做夢的經驗——或經過想像界——似乎是[真實]的經驗……就像現在這個樣子。當你在夢中時,極難辨別夢是真實的或不真實的。我們也許會認為兩者之間[真實]和[不真實]之間,白天做夢和晚上做夢之間——有一道牆,但你在一方面所能獲得的任何一種經驗,你也可以在另外一方面獲得。兩者有非常類似的特質。我們人類所能有的任何經驗,如痛苦或幸福等,都可以同樣是[真實]和[夢]。其中之一反映著另外一個。
我們只能從覺悟的境界來討論這個問題。通常我們說:[這是一個白日夢],其差別只在於對照而已。當我們把牆拿走時,白天做夢和晚上做夢、真實和不真實、知道和不知道,就變成一個了。
但誰在背後投射這些呢?我們須要再探討……有任何投射在嗎?我們看得越多,我們就更會看到一個非常類似的型式。我們很難說,是內在的投射外在的,還是外在的投射內在的?那一個是中心?誰在裏面?誰在外面?如果你以這種方式檢驗下去,你將看不到任何中心,你將看不到任何地方。
白日夢和夜間夢似乎沒有任何[地方]。如果有一個特殊的運作地方,就一定會有某個[人]、某個[東西]。這一點,我們也必須加以研究,並發掘其底細。心在那裏呢?這是很重要的問題,因為某個東西是否存在,一部份要由它的位置來決定。
如果我找不到這個經驗是在那一個地方發生,我就必須問:每一件東西又是源自何處?有些哲學家會說:[嗯,這全是瑪雅、幻象的一部份。]另一個哲學家會說:[誰關心這個問題?]或[有一個無法發現的始母。]其他哲學家又會說:[無論如何……我們沒有能力測量或執取它。]
研究夢的哲學家,並不以這個方式或那個方式來評論或解釋。他們只是簡單地說,這個像夢一樣。從某個觀點看,夢是真實的;從另一個觀點看,夢又是不真實的。但真實或不真實只是決定於我們主觀的理論、概念或標記。如果我問,我的內在圖像和影像來自何處?心在那裏?你們有些人或許會說:[我有哲學或理論的背景,我相信[這個]樣子]或[我服從[那個]系統]。但[單單]理論並不是經驗。我們一般會說:[玫瑰花是玫瑰花。]——不必做進一步的分析。我看到它,我認出它、我給他標記——這是一朵玫瑰花。但如果有人褪去這朵玫瑰花的顏色,或分析它的化學成分,或除去它的香味,或摘下它的花瓣……玫瑰花又在那裏呢?
在早期,修行人會爬登崇山峻嶺,在陡峭的峽谷之間,高聲唱歌和談話……然後聽。不管它們對什麼說話,很快地就會有回答,那是回聲。他們就聽和問:[[誰]在回答?]有時候他們會走向風光旖旎的湖泊,看著自己的影像倒映水中,觀想:這到底是從那裏來的?你也可以在夢中做同樣的練習。研究夢的哲學家,會做類似的省察:[我的心來自何處?我的覺察力和意識又往何處去?有任何地方嗎?它們在虛空中結束嗎?是物質、形體或能源?這些東西最初是來自何處?]
研究夢的哲學家說,心不往何處[去],也不來[自]何處……但某些東西似乎一直在發生著……[就像一個夢]。我們也許會在夜間夢到白天所做的事。我們也許有一個肯定的經驗,但它來自何處?有些哲學家說:[來自你的集體潛意識之中。]或[影像是代表各種經驗和投射的符號。]或[你在夢中重新經驗白天的事,以解決你的衝突。]有許多可能性,但這些解釋仍然是依據本身[在夢中]的觀點,來描述實體。
寤夢瑜伽的修行已經為時很久了。為什麼?因為整個世界都有問題,每一個個人也都有他或她自己的問題——有些是不舒服的、不平衡的或令人懊惱的……我們有內在的衝突,一個不愉快或不健康的心……也許常常如此,或一直都如此。研究夢的哲學家說:[主要的原因是你太認真了,你[相信]它,認為[這個]現實是真的。]你認真地相信你的主觀觀點是真實和不可改變的。]因此,我認真地相信我的現實體,發現它並不符合我的欲望和期待。我已經依據非常特殊、狹窄的規則,來建立我的觀念模式。對於幸福等等,我已經有固定的觀念。如果現實不符合,我就掙扎和受苦。
一旦你瞭解你的經驗也是夢的一部份,並瞭解夢並不是很堅固或最終的實體,那麼你就不必再把你的生命看成是嚴肅的問題。如果你完全瞭解這一點,即使是痛苦的經驗或心理的衝突也會變成夢的一部份。你也許不必再因你自己的詮釋而痛苦。你變得不那麼緊張,你變得比較有彈性。一旦你覺醒到這種經驗,一切似乎都是夢……你的心是夢,你的感受是夢,你的喜樂或幸福也是夢,夢包含了一切。
因此,當你完全體悟這一點時,雖然你可能還會有痛苦,但已經不再會有心理上的痛苦或概念上的恐懼了,因為你自己就被包含在夢裏面。我不僅是觀看影像的主體或投射者,而且也被包含在圖畫裏面。我是那位看的人,但那位看的人也正在看[我]。主體和客體都被包含在夢裏面了。
不過,我們仍然認為夢是屬於別人的,或是某種特殊的經驗。這只是另外一種對立,另外一種內心的對話:這是夢的經驗,那是現實的經驗。我的內在覺察力——經驗或判斷——不一定就在一個地方。你無法解釋這個經驗是來自這裏或那裏、裏面或外面。判斷者和判斷都是夢的一部份。我的意識、我的覺察力、我的知識能力——這一切都包含在夢裏面。當我們瞭解這一點時,我們就體悟到外在世界和觀念意象的世界是一體不二的。
為什麼我們要試著瞭解夢呢?當你除去恐懼、對立、執著、憂慮、執取和否定時,你就可以知道你的經驗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嚴肅。你的人格改變了,你和別人、你和世界的關係也進步了。我們人類的困難,大都是來自不安全的認同物件——貪欲、逃避、戰鬥。我們掉入我們在心中所建立的對立情境而無法自拔。我們喪失了彈性、覺察力、反應能力和主動能力。但當我們放棄夢是不真實、不正確、遙遠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觀念時,夜間和白天就變成平等一體了。意識的夢境並不與覺醒和境界分離。你和別人、愛和恨、投射者和投射、你和你的世界——一切都是不可分離的。
一旦我們達到這種瞭解,我們就不能失掉它。有時候我們說:[你會開悟的。]開悟也是夢境的一部份。它沒有起源、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它不能被遺失。因此,我們不須要到別的地方去找它。本體、神性、絕對真理,或你也可以說是健康的心,就在當下。
如果你能夠觀想一切東西在夢中都是平等的,你就可以培養出健康、平衡的心。你也許會想:[如果我體悟一切如夢,我就會失去我的事業、我的工作和設備!]但你不須要將你的心催眠。不論你[已經]在做什麼,都是那個夢的一部份。你不必跑到別的地方去住,或激烈改變你的生活方式。只觀看夢。夢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任何東西!任何表達、任何活動或任何經驗,都已經在那個夢裏面了。沒有什麼東西是我們能夠隱藏的,沒有什麼東西是我們能夠偷偷做而又不屬於夢的。
因為每一樣東西都是夢的一部份,所以我的整個世界——我的心、我的感覺、我的意識、我的認知……裏面、外面、後面、前面——也是夢的一部份。龍樹和其他哲學家解釋,幻影本身是開悟經驗的一部份。菩薩們特別承認這一點。為一切眾生不眠不休的佛菩薩們,任何心理或身體的苦楚都沒有。他們體會到一切東西都是夢的一部份,盡力想告訴我們說我們正在睡覺。解脫的意思就是醒悟到這種覺察力,並體會在牆兩邊的一切東西都是統合的,並不分離。
從早期,從石器時代到現在,整個文明世界——觀念、文體、進步——都反映出人類覺察力的發展。所以現在我們必須找出覺察力本身是來自何處?從內心的觀點來看,我們也許可以試著觀看物體的起源和形成,一方面卻不喪失覺察力。試著觀看影像如何被反映到你的觀察覺察力。然後觀看影像如何變成別的東西。大部份時間我們都無法觀察這是如何發生的——[某種情形就那麼發生了。]
透過禪定,你可以瞭解覺察力本身如何有各種密度、各種層次,以及影像是如何被投射在覺察力之前。覺察力是自我刺激的、自我飼給的,它本身又創造出只要我們予以認同就會[凝固]和變得[真實]的影像。一旦影像變得堅固了,覺察力就開始反映過去的行動或某些過去的經驗。因此,過去經驗是透過覺察力而反映出來;由覺察力而產生各種鮮明的影像,然後鮮明的影像又凝固了,形成我們自己真實世界的特殊觀點。
在早上,當我們醒來時,注意我們是如何喪失那個影像的。我們無法正確地記住,但在夢的影像和清醒的現實之間,仍有連系。似乎有某種東西在它們之間[浮蕩],但這是如何發生的,卻非常虛幻。這就是為什麼從古時候開始,就有特殊修行方法幫助你認出那條連系,並繼續在做夢和清醒之間流動的原因。一旦你體悟到每一件事物都是在夢裏面,就不要喪失那種觀照的品質——內在的覺察力。把那種內在的透視力保持鮮活,你就可以在夢中清醒了。
寤夢修行的益處,是可以平衡我們的心,並替覺察力提供養料。就像父母親餵養他們的孩子一樣,每一個經驗都可以滋養我們的覺察力。因此,在睡覺之前,試著不要太過去於專注……否則你可能就會失眠。只是不可以喪失你的覺察力。只有心能夠治療它自己,但首先我們須要很柔和地教導我們的心,就好象教導小孩一般。讓心自由自在的最好方法,就是完全放鬆,並且非常柔和、細膩和平穩地呼吸。讓一切都很舒適:沒有憂慮、沒有焦急、沒有思考。讓你的頭、脖子和肌肉放鬆。放下所有的過去經驗,讓一切都緩慢下來,如此你的心就可以變得非常寧靜。然後,很輕鬆自在地、純熟地觀看影像如何開始和結束。你可以不必喪失你的[清醒],覺察力就進入那個夢。
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夢也許有很多象徵性的解釋……甚至可以發現你的前世。但這不是寤夢瑜伽的目的。我們想發現夢是什麼,現實的真相又是什麼。否則,我們可以不停地談論隱藏在影像後面的符號,但這些並非十分重要。相反的,我們必須瞭解:在[這個]現實和[那個]現實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它們也許是相同的。
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做什麼,不管你說什麼,你都要把每一個經驗看成是夢。走路、說話、喝、吃、取、愛、思考、感覺不舒服——無論你做什麼,全都在夢中。我是在夢中,你是在夢中,我們大家都是在夢中。笑或哭……一切都是夢。除夢之外,別無他物。白天的清醒狀態和晚上的睡覺狀態——兩者同樣是夢。不要試著想固定任何東西,你只要鬆馳和放鬆就夠了。不管你的感覺是什麼,只要把它看成夢就可以了。你的人格或自我影像,你自己的內在心理表現和內在對話——不管在你心中的是什麼——一切都是夢的一部份。世界、圖畫、顏色、你的身體、你的衣服、你的食物、你的床——屬於你的任何東西——一切都是那個夢的一部份。你只要接受它就可以了。你的心是夢、你的身體是夢、你的感覺是夢、你的概念是夢——一切都是夢的一部份。除了夢之外,什麼你也找不到。

 

 





主持人
塔湯仁波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