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用佛法·空性

塔湯仁波切

空的教法源自佛陀。佛陀在菩提樹下開悟之後,對著自己想:“沒有人能夠瞭解這個至高無上的知識,因此我將不能夠把它教給任何人。這是空的性質。”所以他就靜靜地決定住在森林裡;……一直到天界的微塵祈請他大轉法輪,讓苦難眾生聽到這個寶貴的教法為止。然後,微塵就以許多吉祥的供品——一個美麗的金輪、一把傘、一個貝殼、鐃鈸等——獻給佛陀,說:“請轉法輪,您不能夠再緘默不語了。]因此,當時佛陀就私自把空的教法教給這幾位弟子,這是在初轉法輪之前。

 

  空有四個或五個一般的性質:“大深度”、“大和平”、“大清澈”、“空——與任何概念性觀念、符號或姿勢無關的自由”、以及“不受限制”。空的這五個品質就像甘露一樣,但誠如佛陀所說的:“我發現這個廣博的知識,但如果我透露這些教法,沒有人可以在語文上或象徵上瞭解它們。”這是基本問題所在:空沒有特質,沒有要素,所以佛陀無法把空指出來。空不能被描述或解釋——它甚至不能被經驗,不管是透過五官知覺或透過概念性的影像和思想。如此說來,我們如何接觸這個深奧的教法呢?

 

  首先,我們沒有辦法解釋空——我們不能以這個方式來解釋空,也不能以那個方式解釋空。我們一切的觀念、概念、心理活動和直覺都無法解釋它。我們什麼也不能說。我們所能做的只要是砍掉、完全摧毀、丟棄每一樣東西……揭開每一樣東西的面罩……讓我們的心變得全然寧靜、安詳、空和清晰——變成經驗、變成空。如果我們確實而完全忘掉一切,我們整個存在就會變成開放空間的性質。在這個開放的覺醒或澄明之中,在思想之間,在下一個概念形成之前,沒有主體和客體,沒有經驗和經驗者。

 

  當我說砍掉或完全去除一切預存概念和判斷時,聽來很像是消極的經驗——一切都被摧毀了。不錯,但如果從空的觀點來看,並沒有什麼東西要以摧毀、可以撕破、可以清除的。因此,哲學家們就問龍樹:

 

  “為什麼是這樣?”他回答:因為一切已經是完全而圓滿地成為空性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無始。

 

  “它在什麼時候結束?”在時間上是無終的,因為本來就沒有時間可言。

 

  “它在那裡?”無處,但同時空卻又是一切東西的最重要部份,不過它本身並不站在任何東西之“上”。

 

  “這樣說來,“誰”又能證悟這個空?”誰也不能。既沒有一個“你”可以經驗,也沒有一個經驗者。你仍然把“證悟”當作主客關係的目標。這個所謂的“證悟”,只是你的解釋罷了……沒有什麼可以證悟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指為主體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指為客體的東西……沒有什麼東西在主體之間,沒有什麼東西在客體之間。

 

  “那麼,這一切東西如何、何時和在何處運作呢?你必須猜測這些東西嗎?”不,一切東西早就在空之中圓滿存在了。

 

  “但如此說來,你是在自相矛盾了。你正在看、正在觸摸、正在講話。你怎能說沒有什麼東西是存在的?”那只是你解釋我的話的方式罷了。在絕對實體的層次上,其實你並不正在說話,不正在聽,不正在瞭解,甚至不正在證悟。你只是“認為”你正在證悟某種東西而已。只要你以主客的方式來“認為”,你將繼續認為是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悟的。其實,並沒有這回事。

 

  龍樹以這種方式繼續說下去,最後說,如果有什麼東西留在那兒,就指出來吧!無論從語文上、從概念上、從知識上來看,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拒絕,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接受。既不拒絕它,也不接受它……“還它本面目”就是圓滿的空。

 

  龍樹和月稱是大乘佛教中道教理的最重要導師。他們最關切的是實體“是”什麼,存在“是”什麼。其他哲學家會說“這是”或“那是”,並提供許多定義。但他們只是說,“是”是“將是”。但將是什麼?一個人坐著:將是像那個?那種存在?或這與太空有某些特殊的關係?它是什麼樣的存在?但龍樹和月稱並不加以任何描述特徵或歸類或資格。每一種“東西”的內在本質都是無法描述的。一旦你加以描述或解釋,你是從外面看“著”它,站在它“上面”……你不是在那個境界“之內”。從外面你只能做些解釋。一旦你做了評論,一旦你預測某種東西,你只是從主觀的觀點做知識上的解釋。即使是最正確的分析和解釋,仍然反映著人類心理的制約作用,會障蔽它的深度和明度。

 

  藏文的空,讀為“東巴膩”,“東巴”的意思是“清晰”或“絕對開放”的“空”。它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站在上面,不管是從裡面或外面,它是完全非對立的,沒有任何立場。因此,一切東西不管是過去、現在或未來,都變成統一了。空間、時間和物質都變成不可分離。當我們說“空性”時,“性”隱含著某種品質或某種描述;它與其他某種東西有所不同,或隱含著某種否定的意味。但這種否定只是語文上的否定而已。空或整體的開放,與肯定或否定的含義無關。這些只是我們人類的解釋而已。空的意思是:我抓不到它、我看不到它、我摸不到它、我不能嗅、解釋或經驗到它。沒一個“我”在抓、看、嗅或經驗。空與形體或無形體無關。它既不否認也不接受物質實體的物理性;也不把東西做比較性的描述,說成存在或不存在。它不是那種的空。每一樣東西都是空性,空“性”即一切。

 

  所以,龍樹如此解釋空:“這個空性不能夠予以加或減,因為它沒有實質——沒有“質”。如果你看,你將發現不到它。不過,諸如存在或非存在的分別,是絕對沒有任何矛盾的。一切東西都是根據某種自然或業力的法則而存在,但同時,一切形體都是虛空、在空界之中而存在。心本身沒有特殊的形體。心在它的空性中,就像一塊水晶,所有“存在”的東西都在它上面反映出來,但它本身卻沒有實質,不能說是存在於任何地方。水晶和它反映出來的物體的形體,不可分離地結合在一起。

 

  “但它似乎是空無一物,我有失落感,我摸不到它,我抓不到任何東西……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做……。”是的,空性說,這是因為你不瞭解你的存在與這些東西並不可分離。你“認為”你須要觸摸到別的地方……但觸摸者已經正在觸摸了,看者已經正在看了。一旦我們為了嘗試或瞭解某種東西,而假設它是分離的,或把它孤立起來,我們就看不到空的事實了。

 

  “佛”這個名詞的意思就是“覺者”。藏文裡,“佛”的讀音為“安渣”,意思是“清淨者”、“遠離無知者”。當一個人把所有的障礙物都去除、燒毀或丟棄時,從歷史上說就可以稱為佛了,依據比較神秘的教法,也可以象徵性地用化身、報身和法身來代表——化身是就實際的層次而言,報身是就象徵的層次而言,法身是就絕對實體的層次而言。但即使是這三個身——外、內、密——也只是象徵性的解釋,以便把非語文的瞭解傳達給只能觸摸、看或感覺的人類。符號只能在人類的瞭解與外、內、密層次的實體之間架起橋樑。

 

  在開始,我們用符號來指出某種東西,好象空性是某種“形體”的經驗。我的禪定變得越高越輕,最後一切東西都消失了,因此那些時候我就開悟了……再也沒有什麼東西留下來了。不,這只是另一種評論而已。但實際上,“不管我們涉入的是什麼”,早就已經在空性之內了。如此說來,開悟或絕對實體又是什麼呢?那是佛。那是空性。

 

  “但我們又為什麼沒開悟呢?”從絕對實體的觀點來看,一切分別都消除了。我們“是”早就開悟了;……但沒有“我們”,沒有個人的特質,沒有擁有者或經驗者……不過一切東西卻早就已經完全開悟了。“早就已經”的意思是在時間上沒有開始。

 

  “那對我不具有任何意義。我還在輪回六道之中。我仍然迷惑,我仍然有苦難和痛苦。則開悟者和眾生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從絕對的觀點來說,兩者的差別很少。唯一的差別是我們證悟了它沒有。證悟和非證悟之間差別很小,難以區分,我們常常會看不出來。如果你把一個思想切成一兆片,一部份是在證悟之中,另一部份則否。把它切成一兆片,每一片的量幾乎等於零!一面是輪回,另一面則是開悟。但如果我以這個樣子或那個樣子來區分,那麼我就迷失了。在絕對意義上,並無差別;但在相對意義上,卻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面,涅槃或開悟的境界極為豐富、開放、充滿存在,全都是積極的品質;但另一方面,輪回的境界卻非常痛苦、災難不斷、充滿無知、愚昧、迷惑或混亂。同時,因為空性是輪回和涅槃的根源,所以兩者又是同時並存的。

 

  因此,為什麼說我們看到這個世界卻又說沒看見呢?譬如一個人在熟睡之中。當他逐漸醒來時,他對於自己情境的覺察增加了——“現在是早晨,我在床上。”他選擇性地認識他的環境,對四周事物擁有獨特的感覺,對於有關過去和未來希望或計畫的立即情境記得清清楚楚,他就在那兒。這是對世界覺察的一種描述。但真正在我們內心進行的又是什麼呢?在第一個狀態的熟睡中,我們非常開放,卻也非常沉悶和凝重——沒有覺察、沒有銳利、沒有清晰。然後我們漸漸醒來了。模糊的感覺圍聚在一個模糊的中心四周。然後我們有了明確的感覺——我們透過知覺來認識物體,我們選擇性地強調這個領域內的某些部份……我們有了身體,我們看、我們聽、某種東西令人不舒服……然後我們以習慣性的思考和聯想方式,把這一列與我們牽記在心的過去和我們展望的未來連結在一起。

 

  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我們依習慣性的模式的反應,建造了“我的世界”或“我自己”。我們的知覺分辨了獨立分明的客觀世界,我們的心把接收到的東西解釋為感受、思想、文字、影像、判斷、感覺、概念等等。我們只有在認識、分類和記錄這些各種片段之後,才能夠界定我們“自己”。但這些個別的部份,卻受到許多不斷在改變的條件所影響,因而障蔽了我們的本覺或靈明。因此我們是透過一系列的濾光器來看世界。雖然這些片段或現象似乎是真實的,但它們卻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個別存在。因此,最後的影像或圖片不可以迷執。如果我們檢查這一切“反映”或片段,我們就可以發現一個比較寬廣、比較輕鬆和比較完整的方式來欣賞它們。這就是“空性”的重點所在。

 

  “然而,你為什麼要說空?為什麼你不選擇另外一個字眼呢?”原因就是,空只是一個象徵性的描述而已。事實上,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說,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象徵,沒有什麼文字可以描述或解釋它,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形成知識,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解釋或接觸。一切概念,每一個在相對層次上的每一個可能性都溶化、分解了……變得寂靜,超越一切描述。

 

  現在你也許會說:“如果沒有任何描述,我為什麼須要研究或討論空性呢?如果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說明,又有什麼價值呢?”太好了,只要我的心還存在,只要還有受苦的人類,我就需要盡可能銳利而清晰地檢討和研究我的情境。你也許會說:“這個感覺似乎很消極,就像虛空、巨大而空曠的隧道一樣。”但是空宗學者說,即使是“這個”,也是你在創造和投射。你讓它像這個或像那個。你的描述只是你自己創造分離的相關解釋而已。它與空性本身無關。從最高證悟的觀點來看,一切東西早就圓滿了。沒有一個圓滿的東西存在。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清洗或圓滿。每一個形體、每一個特殊的品質早就圓滿了,不管它是什麼……還它本來面目。

 

  從一開始,最早的開始,一切東西都是空這個全然圓滿的境界的一部份。你也許會說,“圓滿”隱含著某種品質的描述,但是這種本具的圓滿卻超越一切相對的解釋。有人也許會說,在絕對的層次上,一切實體(開悟)的“背後”或“外面”就是空性。但依據空宗的學理說,實際上並無虛構的外面。“外面”早就在你的裡面了。在你開始之前,一切東西早就圓滿地存在於你的裡面了。即使某種相對上不圓滿的東西被認為是存在的,但它的空性卻是絕對圓滿的,除了空性之外,別無一物。

 

  許多評論家寫了無數的書,企圖解釋空性的意義。在絕對的層次上,一切外相和形貌——純淨或不純淨,涅槃或輪回——都是圓滿實存的顯現。從實用的立場來說,空性只是表示接受世界的本來面目,而不是依我們的意思要世界變成什麼樣子。這不只是消極,或永恆論為斷滅之間的平衡而已,而是誠實和直接地看到了本體的全部——沒有玩弄戲法,沒有扭曲。那時候,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獲得、遺失、證悟、圓滿了。

 

  首先,我們以切除所有的預存概念來瞭解這一點。如果你相信空性解釋巨大的廣袤,就切除它吧!如果你什麼東西也不相信,也要切除它。如果你相信“心”,或萬法唯心造,或有某種基礎實質,就丟棄它吧!你也許會說:“你怎麼可以那樣說呢?難道你不相信業嗎?”是的,我相信業,不過現在我知道是空性,我也知道空性本身具足。沒有什麼東西留在外面。一切都是完全開放的。每一件東西都“配合”得十分圓滿,因為所有條件和關係都在空性之中。

 

  因此,仔細地看:你的心從那裡來?誰是意義的父母?你的原始生命從那裡來?一切存在都是從那裡創造而來的?空性包含每一個可能性、每一個哲學上的解釋、每一個論淨。它本身就可以使自己完全清晰。在你瞭解空性的意義以前,你將繼續採取立場,並與你自己起衝突。在你完全用盡每一個邏輯上的解釋之後,每件東西仍然是絕對圓滿的。

 

  因此,龍樹說,我既不接納任何東西,也不拒絕任何東西……我保持緘默。這並不表示我沒有答案,我的答案是“緘默”,意思就是說每樣東西都已經說出來了——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說的了。圓滿的答案是緘默。沒有其他的字眼:圓滿的情況、圓滿的證悟是完全緘默的,那就是我的答案。那就是我的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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