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藏中國古代木雕佛教造像摭談

　　作者：孫迪

　　北平達古齋的古董鉅賈霍明志，20世紀上半葉曾於法國巴黎舉辦高古木雕佛像展會，一次性售磬大型木雕造像達38尊之多，霍氏經手展售的木雕造像以其數量之巨、品質之優而享譽全球。時下國際藝術品市場上偶能見到的極品木雕佛像，多半亦曾為達古齋主人的舊藏，如執當今國際中國古代藝術品市場之牛耳的著名古董大鱷——英國倫敦的艾斯肯納齊(Eskenazi)，其2002年展售的一尊通高142．0釐米的金代木雕加彩菩薩立像即曾屬霍明志所藏，今中國國家博物館珍藏的一尊堪稱稀世名寶的金代木雕加彩菩薩立像，亦為達古齋主人捐贈之物。在霍氏所撰的《達古齋古證錄》一書中，曾就木雕佛像的產地、斷代、鑒定、作偽、保存、裝藏等方面多有論述，特別對於木雕造像的“發現史”作出了明確的交代。據霍某所言，山西太平縣連村(即今襄汾縣南賈鎮連村)村民文定邦在靈石縣韓侯鎮北山下，發現了一座廢棄已久、難以登臨的半山古寺，連某糾集村民冒險入寺，遂覓得了一尊精妙絕倫的木雕造像，於是乎山西全省轟動。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古玩行的坐賈行商開始大肆探搜山西全境的古寺，加之木雕造像輕便亦攜，故而大量歷代精品木雕遂流失海外，今國內孑存有高古木雕造像的寺觀卻已屬鳳毛麟角了。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坎薩斯城納爾遜和雅堅斯藝術博物館、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英國倫敦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以及法國巴黎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皆珍藏有數量、品質俱頗為可觀的中國高古木雕造像名品。

　　若不考慮西域地區的出土物，我國存世最古的木雕佛教造像，應首推現藏於日本各地的寺廟庵堂，為當年傳法求法僧侶等攜入供奉之隋唐時期的作品。已獲指定為日本重要文化財的中國雕刻品共計56件(組)，其中被登錄為日本國寶的4件中國雕刻品則全系唐宋時代的木雕造像。日本大阪坍市博物館藏有一尊白檀木雕觀音菩薩立像，像高47釐米，依據該像造像圖像學特徵以及雕刻工藝技法判斷屬於隋唐時期的作品，系現存日本“請來檀像”的最古作例之一。日本其他寺廟以及公私文博機構所藏的唐代木雕造像真跡主要包括：

　　奈良法隆寺藏白檀木九面觀音菩薩立像(國寶)

　　山口神福寺藏十一面觀音菩薩立像(重要文化財)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十一面觀音菩薩立像

　　奈良法隆寺藏如意輪觀音菩薩坐像(重要文化財)

　　京都教王護國寺藏五大虛空藏菩薩坐像(重要文化財)

　　京都教王護國寺藏櫻桃木兜跋昆沙門天王立像(國寶)

　　大阪觀心寺藏聖僧坐像(重要文化財)

　　和歌山金剛峰寺藏造像龕(國寶)

　　三重乾秀治藏造像龕(重要文化財)

　　廣島嚴島神社藏造像龕(重要文化財)

　　和歌山普門院藏造像龕(重要文化財)

　　香川開法寺藏阿彌陀曼茶羅(重要文化財)

　　和歌山金剛峰寺藏兩界曼荼羅(重要文化財)

　　《海外藏中國古代木雕佛教造像摭談》

　　和歌山金剛峰寺藏胎藏界曼荼羅(重要文化財)

　　较之上述日本所藏的唐代木雕造像(可参拙著，《中国流失海外佛教造像总合图目·第6卷》，图版1211至1220，外文出版社，2005年)，曾经《中国美术全集》著录，为辽宁旅顺博物馆所藏的唐代木雕菩萨立像(亦可见《丝绸路の至宝——旅顺博物馆佛教艺术名品展》，图版12)以及前年见诸报章刊载的所谓镇江唐代木雕菩萨立像，一望可知实属赝品。

　　据《增一阿含经》等经典记载，印度的优填王因为思念上天为其母说法的释迦佛而积虑成疾，危在旦夕，经群臣启发遂命巧匠以牛头旃檀木雕刻举高五尺的立佛一尊作为思慕供养的对象，从而得以痊愈，这尊木雕像与波斯匿王所造紫磨金像即为人世间最初的两尊佛像。尽管考古发掘无法印证这一远古传说，事实上直到释迦牟尼灭度数百年后才因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于犍陀罗地区创造出最早的佛像，然而这一传说对于后世的影响的确不容忽视，正所谓“立塔则称道阿育，画像必本诸优填”，优填王瑞像历代多有施造，千载盛行不衰。海外所藏施造于我国的优填王旃檀像，以日本高僧裔然于北宋雍熙三年(公元986年)迎请回国，现供奉于嵯峨清凉寺的魏氏樱桃木雕“释迦如来立像”最为著名，为裔然礼请中国“造像博士”张延皎、张延袭兄弟仿照汴京启圣禅院释迦瑞像而造(此像曾为扬州开元寺所藏，后辗转入藏启圣禅院)，此像于1955年与其腹内装藏一道被登录为日本国宝。本尊造像的装藏物共计26类，200余件，其中尤以据北宋画院名手高文进所绘底本刻印的四幅版画最为重要，堪称存世有宋一代道释绘画的第一流杰作。

　　据宋人邓椿《画继·卷第三·轩冕才贤》所载，北宋画坛巨匠李公麟曾“画自在观音，跏趺合爪，而具自在之相。曰：‘世以破坐为自在，自在在心，不在相也’”，由此可见借助于打破前代造像仪轨樊篱的“破坐”姿态，来表现观音菩萨的无碍自在，至少在北宋时代已经成为相当流行的造像技巧之一。画史资料中的所谓“破坐”，显然与佛教典籍以及印度造像中所见的轮王坐姿(Maharaialilasana)渊源极深，这种坐姿自然随意，世俗化气息极为浓厚，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珍藏有一尊堪称存世宋代木雕造像代表作的观音像，贴金绘彩的菩萨即呈破坐妙相，允称宋代破坐观音造像的一流杰作。英国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所藏的一尊宋金时代跏趺端坐的木雕菩萨，则已契合龙眠居士所创“跏趺合爪而具自在之相”的境界，“破坐”也罢，“合爪”也罢，艺臻化境的宋代造像大匠无疑皆已尽得造像之妙旨。

　　傳承有緒的南宋木雕佛教造像，國內幾已不存，或因無發願銘文等輔助資料證明而難於確認為南宋時代的作品，故而日本兵庫法恩寺、京都泉湧寺、神奈川清雲寺、岐阜長淹寺等所藏早年自我國攜返之確切可證的南宋木雕造像，自當倍加珍視。日本寺廟所藏我國南宋木雕造像中，尤以泉湧寺觀音堂供奉之嘉熙元年(西元1237年)銘觀音菩薩跏趺坐像最為著名，民間俗稱為“楊貴妃觀音”，據傳系唐玄宗在東渡扶桑避難的愛妃楊氏薨逝後命人依其真容雕刻而成，十三世紀中葉泉湧寺僧湛海自我國明州大白蓮寺請回此像，今已被指定為日本的重要文化財。

　　加拿大多倫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無疑堪稱舉世收藏中國木雕造像的重鎮，該館的懷履光主教中國寺廟藝術展室，更系每位中國宗教藝術史研究者、愛好者心目中的聖堂。館藏木雕造像中歷史藝術價值力拔頭籌的珍品，首推出自晉南古寺的一對觀世音二大勢至菩薩立像。觀音菩薩立像下半身中部造像裝藏蓋板背面，可見彌足珍貴的24字墨書題記：“囗明昌六年南步況村口行者請到，平陽府洪洞縣賈顏記筆”，據此可知該像應雕造于金明昌六年(西元1195年)前後，原供奉於山西平陽府洪洞縣境內某座寺廟，這尊精美的等身加彩木雕觀音菩薩立像系存世可信程度最高的金代紀年木雕造像。除山西朔州崇福寺、繁峙岩山寺碩果僅存的金代佛教壁畫外，國內尚保存有金代彩塑、木雕造像的寺廟目前僅見於山西新絳白台寺、新絳福勝寺、新絳龍興寺、絳縣太陰寺、洪洞廣勝上寺、平遙慈相寺、定襄洪福寺以及河南臨汝風穴寺等八座，其所藏金代木雕造像品質足堪頡頏海外公私文博機構同類藏品者唯有晉南絳縣太陰寺南殿內供奉的三尊菩薩坐像以及巨型臥佛一尊，據寺內現存的《雕藏經主重修太陰寺碑》可資證明，這組木雕作品雕造于金大定二十年(西元1180年)前後，實為研究晉南金代木雕造像不可多得的寺廟造像參照物(所惜三尊坐姿菩薩的頭部于民國十二年連同大殿內滿壁精彩絕倫的金代壁畫一道為一名荷蘭商人所搜購)，正是借助於上述寺廟造像實物以及海外所藏紀年木雕，當代造像史學者方始能夠把握金代木雕造像的圖像學特徵，從而將金代作品從以往籠統斷為宋代之作的木雕造像群體中剝離出來，逐步建立起對晉南金代木雕造像體系的基本認識(例如菩薩頭戴的捲曲雀屏狀寶冠，即屬晉南金代木雕造像的標誌性特徵之一)。今山西洪洞廣勝上寺大雄生殿內供奉的一對文殊、普賢菩薩坐像，學界多將其判為元明之際的作品，通過與上述明昌六年像為代表的一系列金代木雕造像尺規相比照，可知廣勝上寺的這組木雕作品無疑體現出了尤為濃郁的晉南地區金代造像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