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瑞典」風波——當人道主義遭遇假新聞

2017/03/10  Yongli Ku

日前川普在佛羅里達對支持群眾發表演說中提到，「看看德國怎麼了，看看瑞典昨天發生了什麼事！瑞典！誰會相信！他們接收了那麼多（難民），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問題！」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瑞典人對此感到困惑。

事實上，那天晚上並沒有什麼威脅公眾安全的重大事件發生。

瑞典前總理首先推文「問候」川普哈了甚麼草；瑞典駐美大使館推文表示，他們非常願意向美國政府解說瑞典的移民與融合政策；瑞典政府嚴正要求美國解釋清楚：

「昨夜瑞典到底發生甚麼事。」

▌謠言滿天飛

川普在推特上做出回應表示，他的發言來自福斯新聞報導瑞典移民與犯罪的節目。節目中訪問的「瑞典國家安全顧問」Nils Bildt，被揭露已移民美國多年，自營恐怖主義顧問公司，疑有暴力犯罪案底，與瑞典政府毫無關連；而節目中訪問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紀錄片導演Ami Horowitz，其中立性與紀錄片中希望呈現的「事實」，也受到廣泛質疑。

瑞典與德國等歐洲國家基於人道主義，接納難民的舉動常受到川普與保守派支持者的抨擊。川普的演講，並非白宮第一次發佈有關瑞典的錯誤消息。

今年二月初，川普指責西方媒體試圖掩蓋事實，並未如實報導世界各地發生的恐怖攻擊事件，隨後，白宮發佈了一份清單，列出78個未被充分報導的恐攻事件，其中，包含了在瑞典第二大城馬爾默所發生的縱火事件。

這起縱火案在瑞典國內與國際上並未引起太多注意，雖然ISIS在事件發生後隨即透過電子報al-Naba出面「承擔責任」。然而，去年十二月當地法院已判決此案並非「恐怖攻擊」事件，查無縱火的敘利亞裔男子與恐怖組織之關聯，而遭縱火的伊拉克活動中心負責人也向媒體表示，中心與男子同屬什葉派，此案件應與宗教無關。

有鑑於近來國外對瑞典社會狀況流言甚囂塵上，瑞典外交部日前在官方網站上發表聲明，針對瑞典移民與犯罪問題做出澄清。其中包括瑞典何以在因為案件計算方式，以及修法放寬了法律上對「強暴」的定義之後，躍身一變成為所謂「世界性侵大國」，仍因更能保障個人權益而自豪。在聲明中，瑞典政府強調，瑞典經濟強大並健全，接納移民並不會拖垮社會體制，而瑞典需要移民填補人力的不足。

▌不可忽略的被剝奪感

但在瑞典政府與媒體大動作澄清不實謠言之時，也有許多不同的聲音出現，包括瑞典國內極右政黨「瑞典民主黨」（Sweden Democrats），公開表示川普並沒有說錯：接收大量難民造成瑞典國內動亂頻仍、團夥以及槍枝犯罪增加，許多人因必須搬遷而成為「境內難民」等等。

瑞典雖從二次世界大戰起，就開始接納因戰亂而來的移民：1980年代，瑞典陸續提供庇護給來自智利、巴爾幹半島、伊拉克、伊朗、黎巴嫩、阿富汗、厄利垂亞、索馬利亞等地的難民，然而，2014年敘利亞內戰所帶進的敘利亞難民數量高達七萬人，僅次於1992年來自前南斯拉夫的八萬四千人。

到了2015年，這個數字再翻了兩倍，總數超過十六萬。到2016年四月為止，瑞典已是OECD中人均接收難民排名第一的國家——難民的數量占國家總人口的1.5%。

雖然瑞典政府在2016年推行更嚴格的庇護政策，臨時的邊境管制也從2015年底開始執行，然而，住房不足、教育人力不足、執法不足、簽證等待時間過長等問題，讓難民與瑞典公民都感受到了政府執行力的不足。

移民社會融合議題存在已久，並非尾隨難民們進入瑞典。許多人認為移民搶了工作，移民卻也總抱怨住在瑞典，有外國姓名卻無當地人脈，因此工作難尋。在融入社會過程中會遇到困難的，不單只有移民；而掉入社會底層掙扎、被邊緣化的，也不會只有移民。

除了嘗試讓文化、社會背景相當不同的移民與瑞典人更加理解與適應彼此之外，移民聚集社區的住屋、經濟、社會、教育條件與隨之而來的影響，也需要更深入、細緻的研究與討論。

但無論如何，假新聞與激化言論，都無益於解決社會問題。

▌打擊假新聞大家一起來

今年二月底「昨日瑞典」風波期間，「瑞典媒體出版業者協會」（TU）進行了有關瑞典人對假新聞看法的民調，訪問年齡介於18到75歲的1034位民眾：結果顯示，有八成的受訪者認為假新聞對他們了解基本事實，造成很大的影響，六成的受訪者認為個人有責任防止假新聞的傳播，而八成的受訪者認為，媒體必須負起杜絕假新聞的最大責任。

為了讓孩子們了解假新聞可能帶來的危險，並學習批判性思考、學會判斷訊息來源，瑞典家喻戶曉的漫畫人物——邦瑟小熊（Bamse）——也來幫手。出版於1966年的邦瑟小熊漫畫，五十幾年來透過輕鬆易懂的故事，帶給瑞典孩童娛樂與教育；主人翁邦瑟，是瑞典宣揚性別平等、反對種族歧視、注重社會正義與健康的左派小熊。

該刊物在去年底決議透過今年的二月號，以「假新聞」作為主題，來彰顯批判性思考的重要，希望藉此將討論帶進家庭。邦瑟的總編輯Charlotta Borelius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在社群媒體如此普遍、訊息如此氾濫的今日，孩子們很早就必須學會如何辨認訊息的真假。

▌小心翼翼運用資訊

到2005年止，「瑞典國家犯罪防治委員會」（Brå）在過去15年期間，連續做了三次有關「在瑞典或國外出生者之犯罪」研究。無論是支持移民或反對移民，兩造都曾試圖引用此報告，來支持自己的論點，但由於該研究最近一期的報告出版於2005年，相當過時，因此有不少人呼籲政府更新此研究。

這樣的呼籲，卻遭政府一再的拒絕，理由是，這樣的研究報告對瑞典社會的進步並無助益。

政府如此的表態，引起部分民眾質疑政府試圖「隱藏事實」。

2005年報告共同作者Stina Holmberg表示，研究期間，團隊遭受許多批評，其中被「調查」的移民質疑，「瑞典是否永遠不會接納我們？到底要經過多少世代，我們才會被視為『真正的』瑞典人？」；在解釋犯罪行為時，「外國背景」是否比其他社會因素更有代表性？Holmberg解釋，當研究關切「外國背景」時，其他因素很容易失去應有的關注。

這份報告當年因為有誤導輿論之嫌，而飽受批評；Holmberg認為，若再做類似的研究，結論仍會十分相似，社會討論的重點也會與過去十幾年相同，而瑞典社會將會因此繼續分裂。

前陣子去世的瑞典統計學家與世界衛生專家Hans Rosling，對數據與資訊則抱持較樂觀的態度，他與兒子媳婦共同創立Gapminder基金會，旨在透過解釋數據，呈現真實事件，讓大眾了解世界的事實，減少無知和誤解。他曾經在接受丹麥電視台DR訪問時表示：「若想認識世界，不能透過媒體」，強調了解全面事實的重要性。

在風波後，瑞典部分媒體也開始自省，在「打擊假新聞」與「捍衛國家顏面」甚至「為政府開脫」之間，那條細微界線該如何拿捏？而長期以來背負著「報導不全面」罵名的媒體，在這場風波中，是否因為極力自清而掉入了另一個「不全面」的報導模式中呢？

▌人道主義道路艱難，還是要走

目前執政的社民黨與綠黨，在國會中並非多數，政策執行多少因此而受到影響，而他們與極右瑞典民主黨劃清界線的情形，也讓國內移民政策的討論持續激化。中間偏右的溫和黨在今年初，首次與瑞典民主黨展開對話，希望能將國會中的政黨間關係正常化，以便開啟更多理性討論。而瑞典民主黨除了更加嚴格地執行開除公開發表種族歧視言論黨員的政策，也開始關注反移民之外的議題。

一位民眾在接受訪問時表示：

「…雖然有很多問題，但總比袖手旁觀，讓這麼多人死在戰亂中好吧！」

走在人道主義之路既艱難且孤獨，但瑞典持續緩步前進，做中錯，錯中學，或能為未來世界難民政策建立典範。

資料來源：http://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2331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