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識學在弘揚中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分類:生命關懷

唯識學在弘揚中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在閩南佛學院為第六屆學員所作的開示

濟群法師

  在漢傳佛教裡,八大宗派都有各自依據的經典,唯識宗也是同樣。和其它宗派相比,它所依據的經論是最多的,共有六經十一論,而它的義理豐富且深奧。所以,在佛教的諸多宗派中,唯識宗向來以難治著稱,要學好很不容易。

  宗教政策落實之後,國內先後辦起多所佛學院,從中國佛學院,閩南佛學院,福建佛學院,四川佛學院,上海佛學院,蘇州靈岩山佛學院,到各種類型的培訓班,數量可謂多矣,畢業出來的學生也是一批又一批,但真正能夠在教理上有較深的造詣的,也就是說學有專長的法師卻非常少。想來大家也會這樣的感覺,這一現象說明,很多法師對佛學的認識都停留在泛泛的程度上。

  原因當然有很多,以佛學院開設的課程來說,往往不是很系統的、很合理的,而是包羅萬象,淺嘗即止。這種課程設置往往忽略了兩點,一是基礎,一是次第,這也是我們現在學習不能深入的重要原因。佛法修學需要重視基礎的培養,假如忽略了基礎理論的學習,直接就從深奧的經論下手,勢必難以達到理想的修學效果。而整個佛法的學習,更應重視先後的次第。佛法有三士道,有戒定慧,有聞思修,還有信解行證,這些都屬於修學的次第。正因為沒有對基礎和次第有足夠的重視,使得以往佛學院畢業的學生,不能在教理上打下堅實的基礎。

  作為本科班的學生,有一點大家首先要明確:本科班的學習和研究班的學習是不同的。本科班的學習重點在於基礎的奠定,只有在這個前提下,將來才有能力進一步研究佛法,否則就會欲速則不達。而研究班的學習是注重專業及研究能力的培訓,研究生一般都有自己研究的方向,或研究唯識,或研究中觀,或研究阿含,或研究一宗一派,乃至研究一部經論,總之,是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同時,掌握具體的研究方法,那麼,在將來的幾十年,就可以獨立的從事佛學研究工作或修行實踐了。

  這一學期,我們將學習《辨中邊論》,這是唯識宗的重要依據典籍之一。唯識學的依據典籍雖有六經十一論,但不是說非要把六經十一論都讀透了,才知道唯識是怎麼回事。這對於一般人來說,無疑是非常困難的,因此我們可以選擇幾部重要的經論精讀幾年,朝斯暮斯地研究,力求將它學通學透,這樣的話,在唯識這一領域自然會有個人的心得。如果抓不住要領,今天讀讀這個,明天讀讀那個,結果還是一知半解。

  我個人在學習唯識的過程中,覺得有幾部經論是比較重要的。首先是《解深密經》,學習《解深密經》最好能參考《圓測疏》。我以前講《解深密經》時,專門研究過此經,覺得很有受益,所以推薦給你們,因為唯識宗的重要思想都淵源於此,所以說,它是學習唯識的必讀經典。其次是《瑜伽師地論》,第三部是《辨中邊論》,也就是我們現在要學的這部論典,這兩部論代表著彌勒的唯識思想。第四部是《攝大乘論》,主要代表了無著菩薩的唯識思想。第五部是《唯識三十論》、第六部是《唯識二十論》,反映了世親菩薩的唯識思想。與這兩部論相關的典籍有《成唯識論》、《成唯識論述記》,體現了世親之後十大論師的唯識思想,以及中國唯識宗祖師玄奘、窺基在唯識上的觀點和主張。

  唯識的思想體系很複雜,不同時期的唯識思想,不同人的唯識思想,不同人所翻譯的唯識思想,都不一樣。所以,學習唯識比較頭痛的也是這個問題,比方說,彌勒的唯識思想和無著的唯識思想有差異;無著的唯識思想和世親的唯識思想又不太一樣。最明顯的就是十大論師,各自的觀點都有出入之處。《成唯識論》就是根據十大論師對《唯識三十論》的不同解釋,然後將它們糅合在一起,其中,以護法的思想為主。

  差異主要表現在什麼地方呢?比較明顯的是對種子問題的看法。學唯識宗的對種子這一概念應該很熟悉。種子說有三種:本有說,新熏說,本有新熏說。還有關於心分的看法,有一分說,二分說,三分說,四分說。主張僅有見分的屬一分說,主張有見分、相分的屬二分說,主張有見分、相分、自證分的屬三分說,還有四分說,即在三分說的基礎上再加證自證分。所以,唯識宗的理論非常複雜,誰說的對呢?《成唯識論》認為護法說最為圓滿。

  唯識典籍的翻譯,在中國歷史上有菩提流支、真諦及玄奘的譯本。所以,唯識學在中國的歷史上就有不同的體系:有地論時期的唯識思想,攝論時期的唯識思想,還有成唯識論時期的唯識思想。這三個時期的唯識思想也都不盡相同。在玄奘大師翻譯的論典中,對中國曾經流傳的唯識思想就有很多批判。在唯識學上,通常將他們稱為舊譯和新譯,真諦是舊譯,玄奘是新譯。假如我們學習玄奘翻譯的經論及窺基的注解,就可以瞭解到他們對舊譯的批判。

  正因為唯識體系是如此複雜,使得許多學者往往學修多年依然不得要領,甚至走入歧途。我們今天來學習唯識的理論,應該注意哪些問題呢?這幾年,我對唯識的問題也思考了很多,覺得長期以來,在學習和弘揚唯識的過程中,有幾個問題被大家忽略了,這應該在我們今後的學習中引起必要的重視,所以,在講授《辨中邊論》之前,先提出來和大家談一談。

一、禪 定

  我們現在所接觸的佛法,重點在於三無漏學,其中又以“慧”學為主,也就是說,大乘佛教的特點主要體現在慧學上。我們學唯識,學中觀,學天臺,學華嚴,重點都在樹立正見,從聞思經教中樹立正見。那麼樹立正見的目的是什麼呢?主要就是為了開發智慧。

  中國八大宗派之一的禪宗,在這點上也體現得非常充分。我們總以為禪宗的核心應該是 “定”,在一般人看來,修禪也就是修定。其實,禪宗是不是屬於定學呢?非也,禪宗亦是屬於慧學。禪宗的禪和禪定的禪不同,禪定的禪強調的是定,教我們怎麼樣修定;而禪宗的禪是屬於慧學,也就是說,直接讓我們成就智慧。所以,禪宗提倡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見性,見的是什麼呢?其實就是智慧。禪宗是在生活中修行,從搬柴運水到行住坐臥,在生活中始終保持智慧的觀照,保持朗照無住的心態。禪宗依據的經典是《般若經》,“般若”就是慧。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禪宗強調定慧一體,不是先修定而後成就慧。

  整個大乘佛教都講到定,如《楞嚴經》的“大佛頂首楞嚴定”,那是佛陀及大菩薩修的定,是佛陀及菩薩的生命狀態和思想境界,那些定就不是凡夫所能修得起來的;還有《般若經》的無量三昧等等,通常,那些定修起來總是特別困難。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我們知道,佛法的修學的核心是戒定慧三學,這本身就是一種次第。如果我們忽略了戒,忽略了定,而只強調慧,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慧呢?不過是狂慧、散慧而已,不過是一種知識而已。我們現在對佛法的學習,也只能說是具有了某些佛學知識。學了唯識宗,就具備唯識宗的某些知識;學了中觀,就具備中觀的某些知識。佛法的正見及破除煩惱的能力,並沒有真正地培養起來,就是因為我們還缺乏戒和定的基礎。

  唯識學的重點就是唯識所變,唯識所現,圍繞著這個中心來理解我們的識怎樣變現山河大地,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可結果大家搞清楚了沒有?如果連唯識所變都沒搞清楚,唯識等於沒學。

  以往學習唯識宗,感覺其中並沒有講到禪定,其實,唯識宗裡關於禪定的內容還是有的。首先,唯識宗是建立在阿含的基礎上,建立在部派佛教的基礎上,繼承了許多阿含和部派佛教的思想。在《解深密經·分別瑜伽品》這一品中,就講到了禪定和止觀的修行。唯識宗還有一部論典為《分別瑜伽論》,不過這部論典沒有翻譯過來,它就是專門講修禪定的。另外還有《瑜伽師地論》,瑜伽師實際上就是禪師,“瑜伽”是相應的意思,讓你的心念和真理相應,“地”是過程,所以說,《瑜伽師地論》就是講禪師修行過程的一部論典。這部論中有幾處談到修定,在“本地分”中有三摩呬多地,專門教我們怎樣修禪定,修不淨觀,修數息觀;在聲聞地中也有關於修定的介紹。這些內容在以往都被我們所忽略,因此,我們今後學習唯識,應該重視禪定方面的內容。

  第二個方面,是禪定和唯識的關係。唯識思想的建立本身就與禪定有關,唯識思想雖然根源於佛陀的經典,但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所變的理論,主要來源於瑜伽師。當時印度有很多瑜伽師,他們在修止觀的過程中,發現隨著他的觀想,在意識所到之處,想到什麼就能變現什麼。譬如修火觀時就看到炎炎的烈火;修水觀時就看到一片汪洋,於是就意識到,外境是隨著我們自心變現的。

  《攝大乘論》中有這樣一個頌:“瑜伽師於一物,種種勝解各不同,種種所見皆成立,故知諸法唯有識。”這個偈頌的意思,是說那些禪師們對修定的種種勝解,根據自己的想像有種種所見,從這些現象來看,“故知諸法唯有識”。《解深密經》中也有說到同樣的問題,在“心意識相品”和“分別瑜伽品”,都講到修習禪定時出現的多種境界。所以,唯識宗的建立與修習禪定密切相關,唯識思想就是根據修定而建立的。

  第三,我們無論是學習唯識還是中觀,都必須依照“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諸法唯識”這三法印,這都屬於觀的範疇。在佛法的修行中,與觀相聯繫的還有止。修止能成就定,修觀能成就慧,由止觀而成就定慧。修行是開發智慧為根本目的,慧是建立在觀的基礎上,而觀是建立在止的基礎上,止觀是一體的。假如沒有定,能不能觀起來呢?民國年間有位老居士修唯識觀,當他兒子去世時,他就修唯識觀,想把他的兒子變活,因為唯識所變呵,結果可想而知。所以修唯識觀時觀不起來,原因就是沒有止和定,這個道理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中講得非常清楚。沒有止的觀,沒有定的慧,就象風中之燭一樣,如果燭光在風中飄搖,我們能看清楚報紙嗎?只有在無風之時,燭火靜靜燃燒,我們才能因此看得非常清楚,而沒有止的觀,沒有定的慧,就和這無風之燭一樣。

  我們修習大乘佛法,學習理論知識,所以不能產生作用,根本原因就在於沒有禪定的基礎。因此,在我們今後的學習過程中,對這一方面要重視起來,不僅是唯識的理論作為哲理和知識來學習,同時要有定慧的體驗。只有這樣,智慧才能真正開發出來,對佛法的理解才能達到一定的深度。

二、菩薩戒

  佛法有聲聞藏和菩薩藏之分。聲聞藏就是通常所說的小乘;菩薩藏就是通常所說的大乘,無論是聲聞藏還是菩薩藏,都有各自的戒定慧三學。剛才,我們已經講了禪定和慧學,下面就來談談菩薩藏的戒學。

  在漢傳佛教中,流行的菩薩戒本有兩種,一是《梵網菩薩戒》,一是《瑜伽菩薩戒》。在中國歷史上,比較盛行的是《梵網菩薩戒》,它和整個漢傳佛教是一脈相承的。

  對佛教的研究比較深入之後,我們會發現佛教有不同的流傳體系,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形成了具有中國的特色的漢傳佛教,再從中國傳到日本,又具有了日本的特色,也可以說是走樣得更厲害。中國傳統的宗派佛教,如華嚴、天臺、禪宗,都是祖宗大德們根據佛經的某部分義理,再結合自身修學所創立的理論體系,的確有他們的獨到之處,其意義也是不容否認的。但漢傳佛教的另一個特點是比較比較強調圓頓,“圓”為圓滿,最圓滿最完整的就是“圓”;“頓”為直截了當,不講次第,正如祖師所言:“一超直入如來地”,這種圓頓實在是很能吸引人,你們在那裡一步步地走著,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捷徑。禪宗就有這個特點,但我們必須知道,要做到這一點並非易事。很多人修禪宗都感覺無從入手,將其形容為蚊子啃鐵牛,所以會有這樣的困惑,就是因為不懂得次第,不注重基礎,以為起點越高越好。

  大乘經典都是佛菩薩的境界,如果我們一時還做不到也很正常。《梵網菩薩戒》也有這樣的特點,很難實際地行持,誦過《梵網菩薩戒》的同學有沒有想過,要身體力行地去做?因為那是地上菩薩的境界,不是一般凡夫的境界,的確不太容易做到。當然,如果努力地做,還是可以做到一些,但非常困難。

  相比之下,《瑜伽菩薩戒》就比較可行,在藏傳佛教中流行的就是《瑜伽菩薩戒》。近代的太虛大師也極力提倡《瑜伽菩薩戒》。他認為自己是:教學法相唯識,行在《瑜伽菩薩戒》,就是以《瑜伽菩薩戒》作為修行的準則。

  《瑜伽菩薩戒》出自《瑜伽師地論·菩薩地》,其中關於六度的部分講到持戒,也就是菩薩戒的內容。我因為學習唯識的關係,也研究過《瑜伽菩薩戒》,還曾開講過兩次,覺得這個戒本非常好。好在哪裡呢?好在《瑜伽菩薩戒》的開遮持犯非常善巧,能不能當律師,就在於對“持、犯、開、遮”是否精通。正因為《瑜伽菩薩戒》的開遮很合乎人性,所以,我們只要認真去做,就能做得到,不象《梵網菩薩戒》那麼不近人情,因為那是大菩薩的境界,是盧舍那佛在千花臺上為釋迦牟尼佛及大千世界雲集的大菩薩所說,不是根據常人來制訂的,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要去實踐的話,就難免力不從心。而《瑜伽菩薩戒》是未來佛彌勒菩薩根據佛陀經教的內容,結合眾生的實際情況,為我們這個世界的眾生說,就有相當的可行性。今後,我們應該大力提倡並弘揚《瑜伽菩薩戒》。

三、淨 土

  說到淨土,我們很容易就聯想到阿彌陀佛的西方淨土,其實淨土並非淨土宗所特有,應當說,淨土思想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講成佛就會講到佛身,講佛身又會講到佛土,佛住的世界就是佛土,是正報以外的依報。所以,在十方世界不僅有西方淨土,還有東方、南方、北方、上方、下方等無量無邊的佛土。

  唯識宗也講到淨土,但它對於淨土有特殊的解釋,也就是唯心淨土。唯識宗的核心是唯識所現,我們這個世界的山河大地是唯識所現,淨土也不例外,只不過那是無垢識所顯現。眾生的世界是妄識和有漏種子所現的雜染世界,佛菩薩的世界是無垢識和無漏種子所現的清淨佛土。唯識又以阿賴耶識為根本依,其中有有漏種子和無漏種子,有漏種子展開的是妄識,並由妄識展開有漏的、煩惱的世界,也就是我們現在的五濁惡世;而佛國淨土是無漏種子所顯現的清淨無染的世界。

  唯識宗所弘揚的淨土就是兜率淨土,兜率陀院是彌勒淨土,是未來佛所居住的地方。彌勒淨土與其它淨土有什麼區別呢?它的特點是離我們特別近,而我們最熟悉的西方淨土是“從是西方過十萬億國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土有佛號阿彌陀”,其間的距離是不可思量的。中國歷史上的很多大德高僧,如道安大師、玄奘大師、窺基大師圓寂後,都往生到彌勒淨土。我們往生到彌勒淨土,一方面可以去進修,親近彌勒菩薩學習唯識,並在彌勒菩薩成佛之時繼續追隨他來到這個世界弘揚佛法。所以說,唯識宗的歸宿就是彌勒淨土。

  前面我們已經談到了禪定、戒律、淨土,這些都屬於修行方面的內容。我們修學唯識,要以菩薩戒和禪定作為基礎,以彌勒淨土作為歸宿。

四、輪回主體

  關於唯識宗的理論,我首先給大家介紹幾個重點。每個宗派都有各自的特點,就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徵,不僅長相絕對不會雷同,就是性格也千差萬別。唯識作為大乘佛教的一個重要宗派,其思想體系也是獨具特色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輪回主體。

  佛法與其它宗教的根本區別就在於:其它宗教講“我”,建立有主宰神、靈魂等等,如印度教之“神我、大我、小我”,而佛教卻提倡“無我”。但佛教又有輪回說,既然“無我”,又是誰去輪回呢?靠什麼來輪回?,如果有了“我”,輪回的建立就非常容易理解,如果“無我”,在理解上就困難得多了。沒有“我”,沒有靈魂,和唯物論的人死如燈滅有什麼區別?今生和來生如何延續?造業和受報有什麼關係?誰造業誰受報?許許多多的問題都會隨之而來。

  在聲聞乘的阿含經典及大乘佛教的般若經典裡,都有講到這個問題,但大多講得比較深奧,如“無我無作無受者,善惡之業亦不亡”,雖然沒有我,但所造的業不會消失,大家能搞清楚嗎?有如“惑業苦”,因為惑,然後就造業;因為業,然後就產生苦果,在受苦果報應的過程中,又起惑,又造業,又招感苦果。輪回就是惑業苦,但其中到底誰受惑業苦呢?還是沒有人。在《俱舍論·業品》裡,對眾生怎麼來也講得非常清楚,但一般人智慧不夠,理解上還存在困難。當然,如果我們把緣起法學好了,理解起來絕對不成問題。

  在這個領域裡,唯識宗有它特殊的貢獻,就是為輪回建立了一個主體。這個主體就是阿賴耶識,因為有了阿賴耶識,造業、受果、受報、生死的相續,這一切都不成問題了。阿賴耶識能蓄藏種子,種子生現行,造了業之後,現行熏種子,又藏在阿賴耶識裡。《唯識三十頌》說:“前異熟既盡,複生餘異熟”,“業力不盡,生死無窮”,所以,我們要記住阿賴耶識的這幾個特徵:刹那生滅、相似相續、不斷不常。

  刹那生滅是說阿賴耶識有生有滅,不是固定不變的。如果是固定不變,和靈魂就沒什麼區別了。相似相續是說人的一期生命是前後相續的,而這種相續又是相似的,不是截然不同,也不是絕然相同。如果截然不同,我今天看到你們之後,下次相見時就誰也不認識誰了。從我們外在的身體來說,從嬰兒到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都是相似相續,這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從十八歲一下子變成八十歲,過幾天又從八十歲變成十八歲,這個世界就要亂套了。它是一種相似相續的無常,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明天與後天,之間的每一天都在變化,但這種變化並不大,所以彼此還能認得。我們的思維及生命主體也是這樣在變,如果一切都是不變的,那人永遠是人,動物永遠是動物,佛菩薩永遠是佛菩薩,所有的努力就毫無意義了。正因為是變化的,所以我們才能通過修行而成佛,也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開創自己的未來。

  阿賴耶識是唯識宗的重點,它對於解決輪回主體所起的作用非常大。所以,在《攝大乘論·所知依》中,以最大的篇幅來講阿賴耶識,在《成唯識論》、《唯識三十論》中,也是以最多的偈頌來講阿賴耶識。學懂了阿賴耶識,就等於學懂了唯識宗的一大半。

五、因 明

  唯識學的理論是建立在因明的基礎上,因而非常嚴謹。佛教的因明學相當於古希臘的形式邏輯,形式邏輯採用的是三段式,而因明所採用的是三支比量,從內容上和形式上都有它們相似之處,當然,因明比之於形式邏輯,在辯論上更為嚴謹。

  形式邏輯的三段式是:大前提、小前提和結論;因明的三支比量是:宗、因、喻。為什麼說因明比形式邏輯更為嚴謹?我們可以舉例說明,比如這樣一個命題:人都要死。在形式邏輯裡,大前提是人都要死;小前提呢?比如魯迅是人,或孔子是人,李白是人,我們都是人;結論就是李白要死,孔子要死,或者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都要死。

  從大前提到小前提再到結論,看起來似乎都沒有問題,但仔細推敲的話,我們可以發現這個結論還是存在問題的。問題出在哪裡?就出在大前提上。大前提說人都要死的,可怎麼知道人都要死?不能因為某某人要死,就說所有的人都要死。人都要死是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上,但經驗總是有限的,即使我們有很多經驗還是不可靠,因為還有很多我們沒有經驗過的事情。比如我們說過去的人都要死,那麼未來的人要不要死呢?你怎麼知道未來的人要死?又比如說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要死,那他方世界的人要不要死呢?我們又沒有經驗過,怎麼就能因此而得出結論呢?所以這個大前提就不夠嚴謹,因為它是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上。

  因明就不一樣,因為它是辯論的產物,因明的制定是專門為辯論服務的。我們知道,印度是一個宗教和哲學非常發達的國家,而因明的產生,主要為了宗教與宗教之間的辯論,哲學與哲學之間的辯論。當時的印度,各宗教間經常互相辯論,如果辯輸了就要做對方的弟子。如果佛教徒與其它教派辯輸了,寺院就要拱手相讓;如果一個基督教徒將我們辯輸了,寺廟就要變成教堂,你們這些人就要變成修女,那麻煩大了。縱觀印度整個佛教史,為什麼在早期、中期那麼發達,而晚期就逐漸走向衰落?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人才,“道在人弘”,佛法的道理非常圓滿,但沒有人才就無法弘揚。在印度佛教早期,高僧輩出,如馬鳴、龍樹、提婆、無著、世親、法稱、陳那、護法等等,使佛教在印度史上大放光彩。可到中期之後,人才日漸凋零,並導致了佛教在印度的衰落。所以,有沒有高僧大德,直接決定了佛教的前途和命脈。同樣的道理,如果今天沒有弘法的人才,佛教會是怎樣?人們對佛教的接觸往往是從出家人開始,僧眾是什麼形象,能不能為人師表,都會影響到人們對佛教的認識。

  最初,因明並不是佛教特有的,當時印度有個教派專門研究因明,而包括佛教在內的其他各教派,都在運用因明。因明本身只是一種工具,既然是工具,那大家都可以為我所用,佛教徒可以用,印度教徒也可以用。不過,因明主要是通過佛教傳入中國的。而佛教的理論,尤其唯識宗這一體系,就是建立在非常嚴謹的因明方法論之上。由此可見,因明學與佛教的關係非常密切,學習因明對學習佛法有重要的幫助。

  在印度佛教史上,最具盛名的中國人是唐玄奘,他在印度學習了十八年,即將離開印度之時,提出了“真唯識量”的觀點,結果在十八天內無人能駁倒一字。他所說的“真唯識量”的道理是非常嚴謹的,那就是“真故極成色,不離於眼識。自許初三攝,眼所不攝故。如眼識。”這個偈頌說的是因明的內容,由宗、因、喻三部分組成:

  宗:真故極成色,不離於眼識

  因:自許初三攝,眼所不攝故

  喻:如眼識

  第一部分是宗:“真故極成色,不離於眼識”,這是成立唯識的觀點。色是眼識所認識的物件,眼睛所認識的物件沒有離開我們的眼識;耳朵所聽到的聲音沒有離開我們的耳識;鼻子所聞到的香氣沒有離開我們的鼻識。換句話說,我們所認識的物件無一能夠離開自己的認識。一般人認為,認識的物件和認識沒有關係,其實關係大大地有。我們所認識的物件,其實是認識給它規定的。比如,離開眼識的作用,我們不能看到面前的東西;離開耳識的作用,我們也不能聽到任何聲音,這就是唯識的基本道理。

  第二部分是因:“自許初三攝,眼所不攝故”。真唯識量所說的內容為什麼叫初三呢?這是十八界中最初的三種:即六根的第一種--眼根;六塵中的第一種--色塵;六識中的第一種--眼識。認識的構成,就攝在這三種範圍之內,識的產生首先要有根,根是認識的器官;有了根之後還要有塵,塵就是境界和認識的物件;然後還要有認識的能力,如眼識。我們的認識就由根、塵、識三方面組成,由認識的器官,認識的物件和認識的能力共同來構成我們的認識。但根塵識三者必須簡別一下,色塵應屬於眼根所攝還是眼識所攝?我們知道,認識的物件沒有離開認識,但這種認識是指眼根還是指眼識?這就涉及到根見還是識見的問題。根據現在的生理學及通常的認識,我們會認為能看能聞是由於器官的作用,能夠辯別外境的是自己的眼睛,能夠聞到氣味的是自己的鼻子。但佛法認為這種認識是錯誤的,真正能夠認識的不是器官,而是識。《八識規矩頌》中有一句批判了這種根見:“愚者難分識與根”,就是說,愚癡的人分不清楚識和根的作用,將識的作用當作是根的作用。所以說,真正能夠覺知、辨別的,不是眼根而是眼識。眼根不過是一種器官,就象照相機一樣,當照相機照相時,自己能取景嗎?顯然不能,照相機的作用是把影像攝取到鏡頭裡,即使是功能最齊全的自動相機,最關鍵的取景還是要靠人來完成。識與根的區別也就在這裡,所以說“眼所不攝故”,眼根是不能起到辨別作用的。

  第三部分是喻:“如眼識”。就是說象眼識一樣能夠攝境,用例子說明。

  宗是宗旨,也就是提出觀點;因是理由,這樣說有什麼根據;喻是舉例,以現實生活中可以理解的例子來來證明我們尚未認識的道理,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擺事實,講道理”。

  唯識從邏輯上來說非常嚴謹,所以當時玄奘大師在印度立了“真唯識量”後,十八天內無人能駁倒一字。如果我們今天真正把唯識學通、學透了,就能辯才無礙,對於我們弘揚佛法會有很大幫助。所以,我們學習唯識必須依著因明來學,這也有必要強調的一點。

六、認識問題

  在西方哲學史上,早期比較注重本體論,也就是研究宇宙形成的根本元素,到十八世紀,就比較注重認識論,即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因為哲學家們開始意識到,人類對世界的瞭解正確與否,關鍵在於我們的認識,而認識的程度則在於我們的認識能力。如果認識發生錯誤,那麼所看到的世界也是顛倒的,如同在有色眼鏡中看到的一切,都是變色的。

  唯識宗的解脫原理就是建立在認識論上。凡夫的認識是普遍的分別錯誤,並在這錯誤的認識上加以執著,名為“遍計所執”。我們受主觀執著的支配,認為外界的客觀存在是實在的,而唯識宗認為這一觀點是錯誤的,因為人類的認識物件沒有離開認識,但我們的認識受主觀情感的支配,不再是客觀的,而有了好與不好的分別,其實這都是執著所致,而它又導致了人生的煩惱與痛苦,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故唯識宗直接從認識論下手,對我們認識的錯誤執著加以修正。我們所認識的物件是客觀存在的,但好與不好非客觀決定,而是主觀的分別,並由分別產生我法二執。唯識就是要破除我們的我法二執,破除我們對外境的執著,這就是唯識學的“心外無境”。破我、法二執就要從認識下手,所以說,唯識論就是一種認識論。

七、空有問題

  空有問題是佛法的核心問題,尤其是大乘佛法,如中觀、唯識都討論到空有的問題。但他們關於這個問題的認識還存在著差異,所以才形成空宗和有宗之分。但空宗並不是專門談空,有宗也不是專門談有,事實上,空宗也談有,有宗也談空,那為什麼要有空宗和有宗的分別呢?

  在印度佛教史上,從早先的原始佛教,再進入部派佛教,最後是大乘佛教。大乘佛教又分為初期、中期的顯教和晚期的密教,般若中觀思想屬於初期大乘思想,其最大特點是強調“緣起性空”。緣起是佛教的共同理論,不管大乘還是小乘,空宗還是有宗,每個宗派都講緣起。但般若中觀思想除講“緣起”之外,更強調了“性空”,所謂性空就是無自性。

  自性概念的提出,最早出於有部,有部認為“三世恒有,法體恒有”,也就是說,不論心法還是色法,不論有為法還是無為法,都是恒常實有的。而“假依實立”是說,假像必然依實有而建立,比如我們的身體是無我的,但它所依止的色、受、想、行、識五蘊卻有它永恆不變的實質,也就是自性,任何一法都有各自的自性。般若中觀思想針對有部的自性思想提出了反駁,認為一切法都是無自性的,如《中論》有一著名的偈子談到緣起和自性的關係:“未嘗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以為一切法都是因緣所生,所以都是空的、沒有自性的。

  緣起和自性的概念在有部並不是對立的,而是可以同時存在,諸法都有自性,所以諸法才是緣起的;但這兩個概念在中觀思想中就如水火般不相容,尤其在龍樹的思想中,兩者是誓不兩立的,緣起必然沒有自性,而有自性就必然不是緣起。龍樹學說主要針對有部自性實有思想而提出,所以中觀思想中談得最多的就是 “空、無自性”,正因為它重點揭示了“空”的內涵,所以才稱為空宗。翻開《般若》、《中觀》,基本是一空到底,空得徹底而又究竟。但需要明確的是,中觀的空並不否定緣起有,可有些人對性空的思想不能正確理解,以為空就是什麼都沒有,因而落入虛無主義的斷見中。

  唯識學主要針對中觀空宗的思想而出現,《解深密經·無自性相品》中告訴我們,《般若經》所說的無自性空,是密意說,不了義說;而唯識思想才是以顯了說、了義說的方式來談空。密意說對於常人來說,是無法直接瞭解的,所以容易產生歧義,所以,唯識就用顯了說,把空有是怎麼回事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般若中觀為密意說,比較有針對性,而顯了說則更具普遍意義。至於了義說和不了義說也有必要進行一點說明,按照我們平常的理解,了義就是高層次的,不了義就是低層次的,其實並非如此,了義說就是把問題說清楚了,不了義說就是尚未徹底說清。從唯識的思想來看,中觀對空有的問題沒有說清楚,所以為不了義。

  中觀和唯識在空有問題的認識上有很大不同,中觀講自性空;而唯識講自性。在唯識中有三自性的思想:遍計所執自性、依他起自性、圓成實自性。不過有一點大家首先要知道:中觀和唯識關於自性的概念是不同的。中觀所否定的自性,也是唯識要破斥的,《唯識三十論》在講到三無性中說:“次無自然性”,自然性不是緣起的自性,而是相當於中觀所破斥和有部所提倡的自性。唯識宗所講的自性是指法的存在有它的體性,但體性也是緣起的,不是永恆不變的。所以,雖然唯識宗講自性,而中觀宗講無自性,但這兩宗的自性是不同的。

  兩宗還有一點區別是:中觀講一切皆空,生死是空,涅盤是空,煩惱是空,菩提是空,總之是一空到底;唯識則認為一切有為法有“有”有“空”,需要分別看待。在今後的課程中我們會講到三自性,如《辯真實品》中的“許於三自性,唯一常非有,一有而不真,一有無真實”。對於一切法,中觀採用二諦來歸納,唯識則用三性來說明,在二諦之外又開出一個“遍計所執自性”。三性中有“常非有”,如“遍計所執”即恒常非有,永遠都沒有的;有“一有而不真”,如“依他起性”是有的,但它是世俗有,不是勝義有;有“無真實”,如“圓成實”,就是沒有遍計所執所顯的真實。所以在唯識的三性中,遍計所執是沒有的,依他起是有的,圓成實也是有的,如果說一切都空的,就落入了惡趣空。

  其實,中觀的“空”與“有”也是不相矛盾的,正如《心經》所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的當下即空,空的當下也不妨礙有。這是對中觀“空”和“有”的說明。

  而唯識的“空”指的就是沒有,如龜毛兔角,什麼都沒有。中觀的空屬於自性空,唯識的空是他性空,依他起本身是有的,但建立在依他起上的遍計所執是空的。比如身體是有的,但在身體上產生的執著是沒有的,所以叫他性空;而中觀說身體當下即是空,是沒有自性的。所以,中觀和唯識所講的“空”不同,關鍵在於對“空”的理解不一樣。唯識講的空是什麼都沒有,肯定緣起有,但否認我們所執著的自性;而中觀講空是無自性的,並不否認緣起有。不知道大家對兩者的根本區別搞清楚沒有?《辯中邊論》是專門講述這個問題的。

  以上所講的七個問題都很重要。前三個問題:禪定、戒律、淨土,過去為修學唯識者所忽略,但我們要知道,這是修學唯識必須具備的認識。後面的幾個問題:輪回主體、認識問題、空有問題,是唯識宗的核心思想,而因明邏輯則是唯識宗建立的方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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